[访谈]非典型艺术家

[八小时之外]2013年10期

[访谈]非典型艺术家你很难想象,在这个光怪陆离或者说是缤纷绚丽的时代,一幅只有黑白两色的画作会引起那么多人的关注,而画中所有的一切仅用线条来表现。或者是一个疯狂躁郁的梦境,或者是一只温柔慈悲的动物,这些质朴的黑白线条既简单纯粹也繁复浓烈。 

他的画被做成各种产品,明信片已经在在全世界范围内“漂流”过了三个大洲,16个国家,并且还在继续“漂流”下去。除了明信片,还有购物袋、手机壳……似是一种极朴素的时尚,一种极奇异的纯粹。无论是放在哪里,他的画都不会有违和感,但当你第一眼看到那些画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会挪不开双眼。 他就是画家北邦。 站在地上去理想 看到宁财神发在微博上的一篇文章,文中他说:“从小,生活环境发生巨大变动的……本我就会停止生长,永远停留在那个年纪。本我停止生长后,自我和超我为了保护本我,会极速生长,变得很强大,想象力、创造力、感受力都比普通人强大很多。很多艺术家,才华横溢,任性自私。就是本我和超我的各自体现。”虽然他一再表明这是自己的一家之言,也是没有根据的伪科学,但还是招来了不少人的质疑与不认同。 其实我个人到是对他的观点有百分之七八十的认同,因为这基本上暗合了我本人对艺术家的一种认知:艺术家多半是有些匪夷所思的,过不了平常人的生活。至于形象方面,他们大多留着长长的头发,眼神落寞不羁,人生落魄潦倒……这是我眼中典型的艺术家范儿。其实很肤浅,不过我相信,可能大多数没怎么见识过艺术家的姑娘都曾经像我这么想。 但北邦显然不是这样的,他的艺术家属性更加内敛一些。他有健康的父母,支持理解他的妻子以及乖巧可爱的女儿,他的生活正常无比,甚至比我所见到的一些家庭更要幸福。可是他的绘画和文字,却会在第一时间将他的艺术属性展露无疑。 当我们提到“线体主义”时,北邦这个名字是无法绕开的。2011年夏,北邦、刘铮、朱敬一、李晴四位线体艺术家共同提出了“线体主义”的口号,致力于创建具有独特审美的线体美学,而北邦则是其中一位非常具代表性的实践者。 曾经,北邦在广告界做了十年,拿着不错的薪水,如果继续坚持下去,还能有一个看的见的不错前景。但是有一种人,不是为了生活而生活,他内心深处总会有另一个自我时不时出来纠结一下,想要寻找生活的另一种可能性,北邦就属于这种人。 古人把三十岁叫做而立之年想来自有其道理,人们三十岁的时候大概已经可以看到自己未来的人生轮廓。或许会有人属于大器晚成的那种,但三十岁仍然看不到未来的人生终究会有一种深深的挫败与失望。生于1982年的北邦刚过而立之年,是个不折不扣的八零后。他认为对于他自己来讲,三十而立的意义在于,要站在地上去理想,而不是浮在空中去梦想。 三十岁,人生已经拼凑的七七八八了。他不仅想要实现自己的梦想,也想要承担属于自己的责任。他知道当自己选择辞职,选择“放下”的时候,自己的家人也被捆绑着一起选择了“放下”。当他在辞职的当口痛苦纠结时,问自己的女儿,爸爸辞职了怎么办呢?女儿轻轻的说,那我就吃得差一点儿穿得差一点儿呗,一句简简单单的回答,让北邦无比动容。他不仅想要保证女儿的物质生活,更想为女儿做一个榜样,让她在遇到困境的时候能够获得坚持下去的勇气和力量。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试图均衡各方面,不太有艺术家惯常的极端与任性。 与自己妥协 有时候我觉得,他深得古人“中庸”的精髓。即便痛苦,即便矛盾,但他终究会找到一个点,让生活与理想处于一种平衡的状态。 北邦说他自己是一个用两只脚走路的人,一只脚承担生活的压力,一只脚用来理想。所以,他不是那种典型意义上为了理想而不管不顾的艺术家,所以很多时候,他觉得矛盾与痛苦。因为自己除了是自己之外还是一个儿子、丈夫、父亲,他有家庭,那些都是自己无法抛却的负累。而另一方面,他还有自己无法割舍的理想,他想要做一个自由的画家,画自己想画的东西。 北邦曾在广告行业做过十年,也参加过很多展览,也都取得了不错的反响。他从来不认为艺术与商业是无法融合的两种东西。所以自己的作品,他也从来都不排斥将它们衍生出更多的产品出来。这不是赚不赚钱的问题,而是北邦认为产品比作品更有影响力与持续性,当你愿意将这些明信片寄给远方的朋友,你愿意背着这样的购物袋去超市,开心地向同事介绍你新买的手机壳,这说明这个东西是你非常喜欢和认可的,而这样的东西是有着更长久的生命力的。 同时,他又是一个尊重他人的画家、设计师、插画家。其实很多时候设计师都会有这种矛盾,你最想要表现的东西偏偏不是对方想要的,大多数设计师往往会陷入这种矛盾与痛苦中。而北邦则认为,设计与创作不同,设计偏重的是一种功能性,是为了一种明确的目的去做的事,相对于个人意志而言,客户的需要往往更重要,因为这是一种商业行为。北邦对这两者有着非常清晰的界定,但我想即便如此,这应该是他曾经的痛苦之一吧,不过不可否认的是他做的很好。 其实,当你明确的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是什么时,与自己妥协远比抛却一切率性而为更难。 即便今日,当自己已经为大多数人所知,各种各样的活动接踵而至,即便是知道自己的精力不免会被分散甚至创作方向也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北邦也都尽力去配合这些活动。呃,例如我的这次采访……用他的理解来说就是,要在这些事物当中寻找一个平衡点,与这个世界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太远太近都不好。 确实,太近了太过市侩,太远了“过洁世同嫌”,就像《红楼梦》中的妙玉。我更愿意相信这是北邦对这个世界的一种尊重。 《三年展》的作品呈现的是他非常孤独与痛苦的三年的状态,无数让人头皮发麻的线条传达出的是那种赤裸裸的内心疯狂与痛苦,尽管北邦承认,那其实是一种最直接的宣泄,没有什么酝酿与发酵,但那是那时自己最真实的状态,自由而孤独。 责任不仅仅意味着负担,它同时也能带来成熟与成长。结婚生子之后,北邦的人生进入另一种状态,积淀、宁静、思考,然后就有了我们看到的《漂流动物园》。没有了《三年展》中的疯狂发泄,我们看到的是一种温柔的平和,还有一些淡淡的悲悯与哀伤。那是北邦内心的世界,是包括他自己在内的人生百态。你是这座城市中一只失恋的兔子或者一只流浪的猫……从这里,我们能够读到灵魂的寂寞和那些被人类散落在地无人拣拾的内心珠宝。无论何时,我们总能从他的作品中读出对这个世界的温柔呵护与尊重。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又是山,看水又是水。这是人生的三种境界。被动的让步与主动的妥协永远都是不相同的。 这就是我眼中的北邦,一个永远与这个世界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的非典型艺术家。 对话 1.您能否简单介绍一下您大致的经历?最近有没有什么新的工作或生活计划呢? 自小喜欢画画,16岁时正式学画。平面设计专业毕业,从事广告设计工作10年,零五年第一届大声展后一直以插画师身份活跃于上海北京。2011年辞去设计职业专职画画至今,同年8月在北京举办《漂流动物园》个展时提出了“线体主义”主张。 目前刚顺利举办《北邦线体绘》的上海个展,下半年主要会静心创作新作,具体方向目前还不好说。 2.您曾经在广告行业中打拼了十年,是什么样的原因使得您选择了转行,走上了一种比较纯粹的艺术道路呢? 我曾坚定的用自己的方式量着这两者的距离,假装活的很明白。我告诉自己,做5年的设计师,积点积蓄就去追求自己的理想,为自己而活。后来5年到了,我理所当然的又跟自己打起来商量,你看刚娶妻生女,时机不对啊。另一个我说:那就再3年,8年够了吧。很快,8年过去了,可还是不行,上有老,下有小,中间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妻子。这次连商量都省了,因为我自己也清楚,30岁临近,继续拖下去只会越拖越久,越来越远。困苦不堪的日子里,2年捱过去了。 10年,一个大大的坎。 这个节骨眼上,我的设计师生涯又有了一个大转机,有个很好的机会,可以爬得更高,走得更远,赚得更多。这是我人生中的一个岔路口,这个岔路没有标记路标和方向,你不注意根本就不会看到路旁时不时的都有岔路。如果我继续走,我可以想见我的未来10年20年,这就是我的上级,上上级现在所做的事。其实在很多人眼里是很好的生活,收入高,受人尊敬,还为高权重。但我一直很清楚这不是我要走的路,当初走这条路就和自己说好借道几年而已,时间到了我却没有走回自己的道。 但真要借道一辈子吗?不行!必须回去,我要做回自己。这个答案我一直清楚,却花了10年才真正去行动。这算是一种心理上的历练,现实与理想总有冲突,我们总在面临选择,有时是有意识的,有时是无意识的。十年挣扎,是积累,也是长大的过程。 3.您创作的“漂流动物园”的系列画作想要表达的是怎样的情感与状态呢?其中的大部分动物都非常的温和平静,这是否是您自己内心的写照呢? 《漂流动物园》是我的一个重要系列,是我对一个人生阶段含蓄的总结,或者说是一种解读。 它的创作背景是我告别广告行业后的作品,告别浮华喧闹的职业生涯帮助我回归了最初画画的宁静和平和,用最简单直白的线体笔触描绘我所认知的最复杂不可名状的人世。《漂流动物园》酝酿了我十年广告生涯里历经的心境变化,映射了我周围人群的生存状态。 表达观念,必须经历了不同的表达阶段,先入世,以一个普通人翻滚、挣扎、打拼,最后质疑、无奈,再放下。整个过程中因为各种状态接触了身处不同世态的人,这些人的背后背负着各式各样人的身世和现实问题,在我离开广告业时呼之欲出的一个主题迸现在我脑中,如此有了这些平静的画面,却表达着一个个动物面具之后不断挣扎和无奈迷茫着的人生百态。 应该说《漂流动物园》这个系列是画我内心的人世,是内心折射后的人世百态,不是画我自己一个人,当然我也在其中。这个动物园里住着很多我曾经熟悉的亲人和朋友,它们都已离我远去,但都活生生的住在我记忆的某个角落。 4.“漂流动物园”系列画作中“漂流”的状态体现在哪里呢?从您的一些资料中看到您偏向于认为“漂流”是一种找不到方向的回溯,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这种状态是世俗人共有的一种心态,缺乏安全感和归宿感,觉得人生渺茫,无法自主,我们都在一路上随着大浪小波起起伏伏,漂向未知不明的前方。 人到而立之年时,就会有很多感慨,这是一种人生的必经阶段,我们开始慢慢把注意力从外界转回自身内心的世界,开始反思和盘算人生路。当我们懵懂中尝试去主宰人生时,有太多无奈和力不从心的事情,我们学会忍耐和妥协,学会积蓄力量、展望前程。但一切都没有答案,发现那么多事都是模糊不清没有界限的,黑白对错都随着自己的立场变化而混乱不堪。当人生进入婚姻育儿阶段,当现实的矛盾层层升级,当你无法承受无法逃避,这种没有方向感和安全感的感觉便油然而生了。 5.为什么您作品中的动物会佩戴珍珠饰物呢?在这一个系列中,珍珠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这是我经常和人谈到的一点,因为很多人曾问起。 这个系列背后的主旨其实很沉重,所以我想用一种童话般的语境来描绘这个残忍却也不乏温暖的人世。我不想在讲述这个人世缺乏安全感归属感的同时还让人感觉它是丑陋与可怕的,它还有很多我们无法忽略的美好。有反差才会有思考和想象的空间,才完整。而珍珠正是此中关键,珍珠这个元素很容易勾起人的复杂情绪,因为它代表着大多数都在追逐的财富和成功,就像是照镜子时需要的那一盏孤灯。 6.在您的一些画作中,如三年展的作品中,线条已经繁复到让人有些抓狂,似乎有一些让人焦躁恐惧的东西存在,这和您的“漂流动物园”传达出来的是非常不同的感受,这之间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不同?是什么样的经历让您有了这种改变呢? 《三年展》作品是2006年到2009年之间产出的,每一幅作品都可以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情绪,是赤裸裸的发泄,不是有效的消化之后以内蓄平和的方式表达出来的。但也正是这个系列帮我明确了“线体”的表达。 2006年我结婚,2007年女儿出生。这时我的人进入到沉积阶段,借由一种由心而生的安宁慢慢积蓄。期间三年,度过了我重要的转折期。这段时间安静的画画和思考对我的创作心态至关重要。 我想这就是初衷的一种力量吧。人的本性中就有迷失这一种。我们总是学着学着就忘记了为什么要学?总是做着做着就忘记了为什么会做?总是走着走着就忘记了走在什么样的路上。但总在夜深人静,无眠时有另一个我跳出来,提醒我走在什么样的路上,曾经要去做什么。很多人会认为这是另一个幼稚的自己,而常常忽略,于是坚持理想执拗的追逐成了一件如此难得的事。这是现实与理想冲突最激烈的一个阶段,也是画画最真实纯粹的时候。 人生的阶段由浅入深,由微至宏,在我们年轻的时候,只能以自己的感官来构建观念和价值,所以个人经历中包含的现世情绪必然将影响当下的创作观念。那时对于线体语言的摸索是盲目和感性的,这些作品就像是从心里流出的各种生理情绪,画画时流逝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似乎由线条一一刻录的情绪空间。也随之让我找到了线体绘与情绪表达上天然契合的特性。 2009年,我终于产出了第一批我自认相对成熟而独立的作品,每一幅都花去了大量时间和精力,像是憋了三年的气,终于吐了出来。当年十月,我为这些作品在北京做了个展《三年展》。我至今没有舍得出售任何一幅该系列的作品,就是因为上面粘附着一个自由而孤独的灵魂,我每次对着他们就能与那时的自己见面。在我遇到更大更多的困境时都能从中得到力量,是对我意义非凡的一批作品。 7.如果您的一幅作品得到了公众的喜爱,但是却没有人明白作者想要表达的东西,或者对方欣赏的并不是作者想要传递的东西,您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呢?您是否介意别人对您的作品进行过度的解读? 这很正常,因为每个人的经历和心态都不尽相同,我的作品只是一面镜子,照出的是不同人不同的内心世界。我一直认为好作品都是能让人情不自禁融入自身感情的,总有一个空白却敏感的空间,可以引发释放所有人的任何情感。东方人的审美情趣离不开意境二字,国画里注重留白,都是一种想象空间的塑造。 8.您的作品不只是摆放在画廊中,还被制成了各种各样的产品,例如购物袋、明信片、手机壳等等。您是想走一条将艺术与商业相结合的道路吗?还是您想要通过这种途径最终走向纯粹的艺术? 产品比展览更有持续性,如果是你生活无时无刻要使用的东西,一定是你真正认可的,并且会乐于分享给身边的人。展览只是将影响力从一个点向外辐射,属于一次性辐射。而产品的影响力是网状的,和微博一样,是持续自发式发展的,时代在发展变迁,人们的生活和审美在不断更替,产出更多让人喜爱的产品无疑是更受时下年轻人的青睐。我觉得商业和艺术不冲突,关键是要摆正两者的位置,用好商业这个平台,会让艺术大放异彩。 9.您认为“线体主义”是一个怎样的概念? 以线为体,注重线条本体的表达,致力于创建具有独特审美的线体美学。 10.其实绘画有很多技法与表现形式,您为什么单单选择了最简单的线条呢?一根线条,它看上去那么简单,颜色也很单一,颇有一种稚拙古朴的感觉,那您为什么会对线条这么情有独钟呢? 这不是选择的东西,更像是一种情结,甚至说宿命。自小我特别喜欢线条类的画,国画白描,漫画,素描,速写,连环画等都是我小时候曾痴迷过的东西。潜移默化的就会往这个方向去靠拢,也许是我天生对线条敏感,所以才会有今天这样的状态。 11.很多时候年龄与责任是一种正相关的关系,假如今天您追求的梦想依然很难实现,无法为您和您的家人生活提供保证,您是会坚持理想还是向现实生活妥协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在不同的阶段是不同的,有时会坚持,有时也会妥协。其实这两者本就是相应而生,更多的妥协正可以保障某部分的坚持。比如在去年年底我出了次车祸,给家庭带来的冲击挺大的,自己也有大把的时间停下来好好想以想。所以像这样的时候就会选择为家人多考虑一些,会做部分的妥协,由此换来了家人更多的支持,让我在接下来的阶段能更坚定的去走好每一步。 12.当作品不被公众认可或者是其价值还没有被发现的时候,您是否也曾经痛苦过?如果有的话,这种状态下什么是您最大的动力支持着您坚持下去? 这个问题其实正好相反,在没有被更多人认可前,画画其实真的是非常自由的一件事,因为它很纯粹,很私人很自在。而如果你一旦获得一些认可和成功,反而也会因此带来困扰,比如你会被界定成某一类型,很多媒体也常会自己造词造势,太多的水分和虚荣换来的是各种浮华的响应。各种美其名曰的活动和访谈,各种看似靠谱却奇奇怪怪的合作……精力就要分散,效率也低,甚至创作的主题和方向也会受大众的干扰、影响。所以这里面有一个平衡点,要与世界保持若即若离的距离,太近太远都不好。 13.您觉得艺术给你本人带来的最主要或者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呢?您创作的乐趣和激情源自于什么呢? 一种归宿感、安全感。辞职之前就是缺少这个东西,所以才有了漂流动物园这个系列,这是对广告生涯的总结。其乐趣也源于此吧,它让一切都重新定义,就像我现在也同样有份兼职,但不会有以前工作时的迷茫和不安,因为我知道妥协了什么,而因此更好的保持了什么。 14.最后,您有什么想要通过我们的杂志传达给大众的吗? 我不知道自己能走多远,但我会用心走好每一步。我也不知道捧书的你是否也有一番现实与理想的心路历程,但我愿你们都能有一样可以坚持的东西,然后为它去妥协,如此无论做着什么,你的心里总是安宁的、幸福的、宽容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