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境寻幽

——品读许正龙雕塑

孟祥轲/文

开一扇窗,迎一缕光,工作室清幽淡雅,他独坐品茗。望窗外,绿意葱葱,思绪在时空中徜徉,缓缓寻幽……

谈艺术,寻找特性应是路径,观今日雕塑及雕塑家,时常出现难以描述的个案,先生——许正龙即便如此。作为学生评论导师,自感能力有限,多年来躬身随先生求学,颇为熟知其创作过程,不如索性从作品的若干选题入手,以点带面,兼顾其它,以期客观。

笔耕诗田

笔,为书写所用,作为创作载体,在先生作品中时有出现。《枯笔》,书写之笔渐成枯枝,枯树文笔又记录了什么?《和合——从导弹至钢笔》,将二战后期的真实导弹转化为签约和平宪章的钢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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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笔》,综合材料,9cm×6cm×25cm,2013年

诗境寻幽

《和合——从导弹至钢笔》,综合材料,583cm×220cm×139cm,2012年,瑞典阿尔博加雕塑公园

《中华钢笔》、《中华铅笔》和《红蓝铅笔》,华表负载着民族意愿,作品记录了品牌的当下商业化。上述作品所用材料有别,却有共性所在,即体现了内容与形式的“构造”,借用不同物件的功能、属性和价值取向的关联性完成内容构造,根据不同物件形态的相关性完成形式构造,成品暗示社会问题,构思奇巧且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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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钢笔》,石膏,10cm×10cm×16cm,201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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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铅笔》之一《粉红铅笔》,石膏,10cm×16cm×41cm,201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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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铅笔》之二《红蓝铅笔》,石膏,6cm×6cm×43cm,2015年

艺术家笔触落在形态处理,记录灵动巧思,促发联想,启迪智慧。先生笔法有三:构造,将不同材质、形态和内涵的物象综合调配;想象,任由思维活动天马行空,由此及彼,生发意趣;隐喻,非类相喻,暗藏哲思。

理论家笔墨显于理性梳理,思考发展轨迹,把握时代脉搏,搭建知识框架。先生编写专著、教材、丛书、文集,以与实践关联的文笔为现象盖棺定论,为雕塑学人及后来者提供行为参照。

先生集此两种书写方式,将艺术创作的感性思维与理论写作的逻辑思维恰当地应用。艺术实践打破既成定律,理论归纳构建新的规则。情理把控分明,但又互为渗透,于关键处融于一体。

文如其人,此源于先生的调控能力。将学识转为日常,把日常融入艺术,用作品突破常规,用理论导引作品,反之亦然,把日常转为学识,把艺术融入日常…… 为感性和理性各寻突破口,他游刃其间。先生诗性、敏思,将生活中的感悟转化为文艺传达的曲转悠长,生活与艺术皆有灵智的诗意笔迹。

镜象观物

眼镜,伴随身体器官——眼睛而存在,既有延伸视觉之功效,又有作为物件本身的造型美感,深远了想,也常是知识分子的群体象征物。在各个时期,对这一日常之物,先生反复作了创作尝试。

视野延伸。《视界》,镜面不锈钢映射周遭,变形变色,纳天为画,为公众带来视觉乐趣。《开放空间》,省略部分框架,玩味虚实与意度空间,进而延伸了视觉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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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界》,不锈钢,500cm×500cm×200cm,2015年,青岛即墨高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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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放空间》,金属,400cm×500cm×200cm,2001年,中央美术学院校园

视觉错位。《镜像》,折转的镜架颠倒了眼镜的物理功能,围合成无固定朝向,可任意角度摆放的造型。凸凹镜面将周遭折射成非常规形态,呈现怪异而错位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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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像》,综合材料,50cm×37cm×37cm,2014年

视角转换。《镜里镜外》,代表不同时代的镜框组成一付新眼镜,镜框扭动反转,各朝相异方向,传统与现代、东方和西方的“视角”交错共置于同一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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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里镜外》,紫铜、不锈钢,230cm×400cm×500cm,2011年,清华大学校园

眼镜助展视觉,作为雕塑的眼镜是外置放大的心灵之窗。事物多面,视角多重,其对眼镜主题跨越阶段地创作,体现出对待事物的态度与立场。

致广大,先生志在高远,俯视大地,自不被琐事牵累,认识事物更能贴近本质。尽精微,先生平心观察,敬重弱小生物,由此悟得新知。谈问题小中见大,创作时偏爱日常物品,文论上擅长由点及面。由此,宏观中把控格局,微观中展开创作,于妙处洞见才华。

以上作品非仅是题材与形式的关系,眼镜,知识分子的典型之物。回溯古代,雕塑人皆为工匠,今日雕塑家是知识分子之一,既有不同,自然禀赋责任,对此, 解读“眼镜”系列作品便有了新的含义。先生尊自然、尚和合,为使命而忧,十多年前即呼吁重塑文化自信,复兴中国诗性艺术。其作品可视为反观传统文化之镜,探视世纪变革之镜,遥望人与自然和谐之镜……

画境峦空

追溯传统文化精髓,首为诗性,进而画境。中国古代雕塑与书画地位迥异,后者代表了文人雅趣和思想表述的至高境界,从中汲取审美要素实为必要,文人书画讲究意味,描绘淡雅空灵之境。

《茶海》,孤舟幽卧,茶杯恍若海上仙阁,竹台之上,烟云缭绕,气凝水,水泛云,云成雾,一幅梦境之画。《水调歌头》,田园一隅纳于框,孤松苍劲,江水轻缓,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诗境呼之欲出,一幅立体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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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海》,综合材料,60cm×37cm×11cm,201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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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调歌头》综合材料,37cm×22cm×31cm 2013

雕塑体现绘画意境虽有难度,却也有自身的特性优势:实实在在的形体与虚幻飘渺的意境中间,是立体氛围组成的“场”,雕塑“场”有意度,深层空间释放潜在能量,先生之作体量常小,气场却十足。

国画讲究留白之妙,先生雕塑亦然。其曾言:“虚空也是雕塑留白,空非空。空即是多,或什么都有,无所不包,或什么均无,万物皆空”。《虚怀若谷》,用自然山石围合成文人之相,胸部虚空形成山石之景,天地纳入形体,契合了胸有山水的诗人情怀。在此系列作品中,为了突出“场域”的能量,尽可能隐退人物形象,保留浑然天成的痕迹,达至超然静谧的空灵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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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怀若谷》,综合材料,28cm×16cm×33cm,2013年

山让人硬实,水予人灵秀。康德言:“对自然抱有直接兴趣,永远是心地善良的标志”,先生沉浸于自然,为人谦恭大度,处事心怀善念。感悟于自然,生活亦可诗性天成,对于得失顺其自然,顺境逆境皆自然而然。内心一份清幽,换得几分清醒,专注于艺术理论与实践,当仁不让地探索学术问题,正所谓:君子敏于行而讷于言。

天人和合

先生作品分为融合、冲撞、变异三个系列,日常物品与自然景物中时常隐含人物形态。

融合系列将寻常物件人性化,说的是物的通灵,显现的是人性,在人本主义的现实中呼唤人们对自然物的尊重;冲撞系列中,出现的是人相,说的却是人的物性;变异系列中,将人物元素置入世事流变的时空之中,与自然物象融为一体,两者合成简约而概括,在飘忽和联动中,述说对自然与人文的思考。

自然之相。《陇上云》,山石矗立,直入云霄;《山水谣》,灵山止水,深邃平远。人物与山石树木浑然天成,保留了山石原貌造型,人物仿佛顺势生出,显示了人与自然互生共存的传统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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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垄上云》,树脂,36cm×26cm×60cm,201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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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谣》,综合材料,64cm×20cm×51cm,2016年

人文之相。《裂变东方》,主体塑造传统文人形象,造型体现意象语言,现代工业化的直线、块面形态显示传统与现代的关系,整体虚幻而具东方文化气质。《百年流变》,传统文化人物与现代城市建筑遥相呼应,蜿蜒流转并呈消逝之感的中部形态暗示了现状,文化传承堪忧,悲怆中显出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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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变东方》,综合材料,50cm×33cm×54cm,201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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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流变》,铸铝,119cm×28cm×43cm,2009年

寄托情思于世间万物,追求天人合一的理想境界,诗性文化培育了国人悲天悯人的性格。一定程度上,先生具备了如此人格,他栖居清华园,沉浸于清新的自然氛围,对接深邃的人文之气,尊奉自然与传统,含蓄内敛而温文尔雅,近年来,他又提出了“中式物语”与“和合之道”的理念,致力于当代雕塑艺术与自然及文脉的关联研究。

 品先生之作,观其视角,读其笔法,对天地人和自然物施以想象构造。融合、冲撞、变异三大系列串联起有意味的诗性脉路,作品源于自然,有文化根源,也直面所处的当下背景。人生如茶,作品如诗,酸甜苦辣随境变幻,因现实而悲喜,由想象而升华。先生的雕塑从来不是孤立的,品读其非限定性作品,诗境之旅寻幽,唯有放飞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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