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勇—隐墨不惑

漫艺术杂志2016年6月采访

王勇—隐墨不惑

王勇—隐墨不惑

漫艺术=M:最近几年传统的话题被讨论的很热,但是好像仅仅是把传统当成了一个噱头。而在艺术圈,传统也逐渐沦成了一个简单的美学样式,或者成了所谓的被赏玩的一种情调。您怎么看这个问题?

王勇=W:什么是传统?这是一个比较复杂的概念。我们这辈艺术家是跨越东西方的艺术家,我们受到了双方面的影响。对我来说巴洛克、印象派,包括安迪·沃霍尔是传统,石涛、八大,黄宾虹当然也是传统。所以我们现在思维的结果是共同组成的,不是单一的,我不是生活在真空之中。对于传统的概念,是值得讨论的。

M的确,在当下多元的文化语境下,对传统的定义也需要更新。

W当然,我们这个时候对传统的理解应该是多维的。而您所指的更准确的说应该是一种根性的东西,是一种母体文化,或者说是一种传统文脉。但这不能简单的概括成传统。这个文脉虽然中间有所中断,但它毕竟是东方人血脉里的东西。而我的作品就是想续接这个根性的文脉,把它作为我创作的根基和依托,支撑着我一步步前行。比如,近四百年的艺术史中我最喜欢的是徐渭和八大,所以我以隐墨的方式做了向徐渭致敬的作品,我不是临摹徐渭,而是把我的感受通过一种当代的方式给表达出来。这是一种文脉精神上的继承。

 王勇—隐墨不惑

M回到您近期的作品,《隐墨之芥子园研究》系列中,您把传统的笔墨概念完全打破了,或者说消解掉了,在画面上能感受到西方极简主义的视觉效果。那么这是一种有意的在形式上的借用,还是说是您在个人的水墨创作中自然的需要?

W在2011年开始命名为“隐墨”之前,我的创作有两三年的时间是停顿下来的,这个阶段我一直在阅读和思考,我觉得我需要一个这样停下来厘清学习的阶段。这段时间思考的结果我认为应该让我的作品接近于成为一种具有普世性的艺术样式,超越东西方的概念桎梏,让中国人和西方人都能找到他们的观看角度。而这种类似于极简风格的样式,其实也是对芥子园画谱这种经典的文人画范式的一种消解,包括对传统笔墨的一种消解。这种消解就是一种当代性的处理,也形成了我独特的个人风格。

另外,芥子园画谱是一种以拓印木刻的方法制作而成的,这种方法印出来的效果也是一种简洁的硬边,另外它是以一种工业的方式来制作传播的,而不是以口传心授的传统师傅带徒弟的方式传播,这也是一种现代的方式,这似乎和现代艺术在气息上有某种联系。

M这个解读也是第一次听到。

W这并不牵强,想一想也挺有意思。

M其实文人画自古以来除了风雅意趣之外更重要的是表现一种文人的风骨气度,这在当下的功利与犬儒的社会环境中自是难以合时宜。而您的作品虽然视觉语言上在不断更新,但内在却还在延续一种文人画的风骨精神。

 王勇—隐墨不惑

W其实也巧了,在您来之前我正在做一个和文字有关的系列作品,刚做好的这件就是“风骨”两个字。古代画论讲“四品”:能、妙、神、逸,这个所谓的品就是对画品格的要求。其实在任何一个时代都有流俗的作品,包括文人画里也有很多品格上并不见得很高。像扬州八怪,他们很多都有商业绘画的性质,包括清四王,后期也是很僵化,呆板。而倪瓒就不同,倪瓒是一个很纯粹的人,是一个高洁的人,他的画里从来不画人,友人问他为何不画人,他的回答:“天下无人!”孤傲值钱淋漓尽致,是的他画人就不纯粹了。其实我所认为的高品格应该是你内心的一种纯净,或者您要找到一种无为的状态。放下一些东西,让作品尽量做减法。隐墨的英文意思应该是“zen”,也就禅的意思。讲的就是去繁琐,去执着。

M芥子园画谱虽然是一部传统绘画的工具书籍,但梅兰竹菊、山石虫鱼,却也应照的是中国人对自然,对世界的一种观看方式,换句话说,反应的是古代中国人的世界观。您的作品既然是对其的一种引伸,那么您认为这种传统的世界观在当下还应该有其效用吗?

W有一个法国的藏家去年来工作室买了一张画,他说:“王先生你画的是北京的雾霾吗?”我说:“你可以这样理解,但这不是我的出发点。”不过在当下的语境他确实可以做这样的解读。

M但这明显是误读。

W误读在艺术史的发展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梵高对日本浮世绘误读,其实也是东西方交流中产生的误读,激发了西方现代艺术的发生。包括抽想表现主义在一定程度上是受到日本现代书法误读的影响。误读随时发生,这也是艺术不断发展的活力所在。

 王勇—隐墨不惑

M水墨作为一种中国独有的艺术语言,虽然其边界在不断的被打破,但似乎仍然是一种区域性的语言门类。有不少艺术家以及批评家试图把水墨发展成为一种世界性的艺术语言。甚至有批评家提出了要让水墨成为一种像“Kung fu”一样走出国门的文化符号。您对此怎么看待?

W我们谈“水墨”不是谈材料,而是一种文化身份,但千万不要陷到民粹主义中去,我反复强调要警惕民粹。我们谈的其实是一种母体文化、一种从哪里出发而来的文化根性。在当代艺术中你再拿材料说事情是立不住脚的。从达达主义产生到现在都一百年了,我们为什么还是不能摆脱这种局限性。这里边有很复杂的原因。隐墨王勇作为“新京派”和“十墨”的重要组织者和参与者,我们大量的艺术现场和学术主张表明我们不是在画水墨画,而是从“水墨”出发,是“总体艺术”。

M:您把自己的艺术创作命名为“隐墨”,这似乎应该对应的是一种出世的态度,让人第一感觉应该是一种个人内省式的艺术方式。而当代艺术最重要的属性可能是对当下时代的介入。这是否有所矛盾?还是说我们对您存在误读?

W有点矛盾,有点拧。

M对,为什么呢?

W之前也有朋友说过:“隐墨应该更低调一些,应该少些表达,这样才符合隐墨的精神气质。”其实我并不这么认为,我觉得这个时代应该不断的言说,应该把你的艺术、你的理解、你的思想更多的传播出去。这个时代应该多说多做。我才刚刚四十岁,需要不断的去做更多的我认为应该做的事情。

 M当代艺术本身最大的特性就是不确定性,或者说不可定义性,那么过早的为自己的艺术创作命名,是否会产生一定的局限性?

W其实不会的。我之前说了,我的艺术其实更准确的命名应该是“禅墨”,但是我又觉得禅墨太过直接,如果用一个词来替代禅的话我觉“隐”最为接近,所以才命名为“隐墨”。而禅其实是提供更多的可能性的,是开放的,不设边界的,许许多多艺术都是从禅而来的。包括当代人的生活方式,乔布斯信仰禅宗,而他创造的“苹果禅”影响了世界。什么是好的艺术?我觉得简单的讲好的艺术的标准有两个,第一个它给观者更多的可能性,让观看是开放的,不受局限的;第二个是要有高品格。那么我觉得“禅”是我打通艺术的很好的一个工具,是我的方法论,所以我觉得它没有问题、它可以给我开放的思维去做艺术,给了我创作太多的可能,这很有意思。

M禅是您的一个方法论,也可以给您提供开放的当代艺术思维。

W对,“新京派”和“十墨”是我最重要的艺术谱系,但是我的艺术谱系的上下文关系并不直接来自于西方,和基弗、安迪·沃霍尔不相干,而主要来自于自身的文化属性,来自于郭熙、法常、徐渭、八大、黄宾虹这个脉络。

M但是在当下这样一个后工业时代,一个消费文化的社会语境里,对应的似乎更应该是基弗、安迪沃霍尔这个谱系的当代艺术。而徐渭、八大这个脉络在当下似乎不太合适宜,或者说不太能发挥价值。

W关于这个我讲一下,我一直在强调好的艺术应该探究本质的问题。社会现实是艺术要表达的一部分,但不是核心。

西方人认为艺术是由哲学衍生出来的,哲学是大脑,艺术是实践。那么海德格尔在上世纪四十年代的时候,发现西方的社会价值,包括哲学出现了巨大的问题,面对社会困境,哲学很难做出解释,那么他想到了古老的东方哲学,他想到了《道德经》。之后就变得很有意思,他在五几年的时候做了一个关于“物”的演讲影响到了几个日本留学生,而其中一个就是李禹焕的老师,而后来有了“物派”。包括铃木大佐在纽约哥伦比亚大学的演讲影响了丹托、影响了约翰凯奇,直接促成了后来的“激浪”、“偶发”、“黑山学院”、“垮掉的一代”、“嬉皮士”等等。那么通过这两个例子来看,就很难说什么才是当下所需要的有价值的文化脉络了。

M您的意思就是说,在当下这样一个消费社会,达明·赫斯特、杰夫·昆斯是适应一种社会需求而产生的,他们反映了当代的社会现实,但是他们并不能解决当代社会人的困境。而我们东方的文化根性里边有可以解决当代社会所面临的问题的东西。

W能不能解决问题还需要交给时间,艺术只是提出问题,因为它是一个潜移默化的过程,这个时代需要不同人做不同的事情,至于结果只能交给时间。

其实我们不能过分夸大艺术的功能,艺术在整个人类社会的功能远不如哲学、科学、政治。

M有人认为当代艺术也可以是一种视觉的科学、视觉的哲学、视觉的文学,因为它现在已经有了这种功能。而艺术在表达上比它们更自由也更利于传播。

W的确,艺术的边界从杜尚开始已经越来越模糊。但是艺术更多的还是用来启迪,它延展你的思想,激发你的创造力,让你拥有敏锐的思考与洞察力。

M最后一个问题。在当下这样一个多元的价值标准下,您认为什么才是水墨语言有价值的探索,或者说在您看来,好的水墨作品的评价标准是什么?

W我觉得首先就是不要迷恋“笔”,要丢掉“笔”。其实水墨是一种特纯粹的方式,简单讲就是处理水、墨、纸,三者之间的微妙关系,不要去迷恋笔墨、笔法,然后找到您自己的语言风格。你要有艺术史脉络的,但又是新的别人没见过的东西,这样的话作品的品格就不会差。

我觉得当下五种“伪水墨”需要批评的,一是“工笔小清新”,这完全没有水墨的精神。二是用水墨来画西方表现主义的东西,这个路子也是有问题的,本身水墨的表现力和西方表现主义的要求是不同的,而且这和水墨除了材料之外没有关系。三就是所谓的“学院水墨”,画的不是“水墨”而是苍白的写生素描,如把传统水墨的某个局部提取出来,辅以简单的几何构成,其实这个内核还是一种传统的笔墨游戏,是一种变相的临摹,没有创造也是没有意思。四是明明画的是传统笔墨佛道仕女、云烟供养等等,却非要所谓的命名为“新文人画”“新水墨”等等,都是一种暂时性的命名。五就是“大水花”,仅仅是自然肌理效果没有人文态度没有艺术家的在场也是有问题。

M您提到的这五种类型现在大行其道。

W对,以上都没有触及到水墨内质的东西。

M最后,回看您的艺术历程,近十几年来一直在不断的更新语言,那么下一步会在《隐墨芥子园研究》系列上再做进一步探究,还是有其它新的创作计划?

W我以隐墨命名之后大概做了三个面貌的作品。一种是最开始的致敬徐渭系列和山,然后就是芥子园研究系列,这个现在还一直在做,会延续下去。还有一个就是和汉字有关系的“隐墨书”作品,这也是我最近比较感兴趣的,过一段会有个展览,会拿这个系列的作品参展。

(采访/胡少杰)

2016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