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京京这个小孩

李百鸣

我一直觉得京京是个小孩儿。尽管我们只相差十二岁,似乎以兄弟相称更合适,这会儿我三十六,他二十四。二十四岁的小孩儿并不多见,他1米85的个头,以至我总是需要仰视他,可我依旧认为他是个小孩儿。准确的说,他还保有天真与淳朴,相当多的天真与淳朴。以至有时他会傻里傻气,说些不合事宜的话,做些不合事宜的事,回过头他会不好意思,傻傻的杵在那等着你去训他,可是他是一个小孩儿呀,你不想去苛责他。有些错,大人不能犯,小孩儿却能免于责罚。或者那些又爱又恨的情绪里有一部分仅仅出于我的嫉妒吧,天真淳朴在大人的世界里是个奢侈品,我们遗失的太多,他却还有那么多。我总是叮嘱他要小心丛林里的陷井和怪兽,我希望他再成熟点,以免受伤,看着小孩儿不懂危险到处乱跑,你总是揪着心。可他还是依然故我,充满好奇的捅捅这捅捅那,即便记起我的那些叮嘱,偶尔会一本正经起来,可心里的天真淳朴还是会时不时的冒出来。于是有时看着他我会哑然失笑,就像看见一个五岁的小孩穿上妈妈的大高跟鞋,一摇一摆觉得自己很漂亮,或者把妈妈的口红涂的满脸都是,还问你她是不是很漂亮。于是我便不想再过多的叮嘱他,成长是自己的事,没有人能代替,荣耀加身的人必是伤痕累累的人。而且他迟早会真的明白,那些成长之后依旧保有的天真淳朴远比那些道貌岸然的假正经和深藏功利的伪善或似锦繁花的喧嚣来的珍贵。何况对于立志做一个真正的艺术家的人而言,也许那些天真淳朴才是高宝贵的品质。 

京京的画和他的人差不多,干净,简单。在一个将"简约而不简单"的广告词叫嚣的到处都是的喧嚣大时代,我更喜欢"简单"这个词儿,"简单"就是简单,没有圈套,没有暗门,没有背后的意思,不高深,不莫测。简单就在那,你看到的就是他看到的,你想到的他可能都没想到,所以那些画的单纯、干净、整洁都是真心的,这年头"真心"最贵。 因为那份简单,以至于当我想要为他的画写点什么的时候,我发现几乎无处下笔。单纯的颜色、单纯的形象、单纯的眼神,怡然自得,天机昂然,或者仅有的一点比喻,也无非就是驹的自由与鹿与路的谐音所暗指的后青春期式的小迷惑。我想即便不说这些虚虚的东西,而仅仅只是他对食草动物的偏爱也很好,食草动物欲望小小,食草动物不争抢,食草动物慢悠悠,食草动物很自在,就像他。他就像个长脖鹿,高高的,但无害,吃草晒太阳,连打架都很萌,那就是他,他就是那样。关于画就说这些吧,我始终认为,画是人心的外化,难于伪装(前提是表述上如果不受技与形这些器之层面的障碍);我始终认为好的品性就像钻石一样珍贵,我始终认为对一颗珍贵的钻石做过多的装饰都是多余的、造作的,所以画的事就说到这吧,观看的体验终究要靠观看来解决,而文字表述里的画,充其量也就只能是配角,那些文字会令画和你的心隔上一层,隔上一层就白瞎了画的简单。 

回到现实。他毕业了,四年里,他被公认为最勤奋,最好学,最努力,最谦逊的学生。他想考研,但英语太滥,于是他成了"校漂族",他说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他说在这个生活了四年的地方混着,挺舒服的。像很多刚毕业的学生一样,生活的现实压力和对未来的迷茫压着他,尤其对于他这样家境不太好的学生而言更是如此,很多事会让他难过、困扰、痛,有时搞不定的事太多,他就痛恨自己的渺小,于是他总是急着长大。我只能一次次的告诉他,慢慢来,慢慢来。我说成长的代价你只能自己支付,你慢慢来,就把那些苦分担开一点,免得一下受了伤,留下疤。他拒绝被染污,那并非他道德高尚,而是天性使然。他想一直带着纯善和理想上路,说实话那会让他多经历许多磨难和痛苦,但我觉得,正因如此也会让他的生命多许多精彩,我相信。因为我看到在花花世界里这个小孩儿永远不放弃去尝试降伏那些我们常有的欲望,一次又一次把自己的心攥的紧紧的,那些花花世界的欲望和诱惑太大了,以至于每次他恋恋不舍的扭回头再赴理想的时候,都很疼,心疼。我知道那有多难,可他只是笑笑,那些笑里有三分的豁达,外加七分的无可奈何。有些路他不能走,他其实比谁都明白,就因为这,他会变成一个战士的,我相信。 他在努力呵护那些做为一个纯粹艺术家所需要的最宝贵的东西,一个坚守理想的人是不会被现实打败的。 我有时走在六楼的走廊里,空无一人,恍惚间,看到走廊尽头的水房门口,好像走出一个高高瘦瘦的大男孩,穿着夹脚托,端着新换好的笔洗走出来,过去四年里几乎每天都是他第一个来班级,除了他帮我买早餐的那个学期。他又高又瘦,背还有点驼,在清晨的剪影里,看上去他就像个豆芽菜,但他会长成一颗参天大树的,因为他的根扎在泥土里,因为他的心向着光明,我相信。 

 李百鸣于观心堂 2016.7.26


0次浏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