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阿改 象外

郭警 ：泥牛入海

Artand｜方隈空间

开幕 ：2018年11月3日下午4点

展期 ：2018年11月3日 - 11月30日

地点 ：北京朝阳区798艺术区七星中街F03-4

编者按：

如你所见，展览信息看上面，艺术家评述看下面。

如果不自报家门， 郭警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流浪歌手。

他不迎不拒地坐在你面前，身子斜倚，长腿探出，灰白鸭舌帽扣住他后脑勺的长发，也顺带在眼睛那儿留下一道斜影，顺着影子往下看，唇上的胡和下巴的须就愈加突出了，仿佛只要不开口，它们就要一辈子待在那里一样。

幸好郭警是乐意开口的；一瓶啤酒还没下肚，嘴里蹦出来的字和词就把时针拨动了两圈——

我爸是一个警察。

我妈在医院上班。

我爷爷奶奶、姥爷姥姥都是农民。

我出生在山西临汾——如果你看过贾樟柯的《小武》，那应该知道我小时候生活的地方长什么样。

我爸妈把我交给学校，认定除了学习以外，其他的一切都不是正事儿。

但我最后成了一个艺术家。

这就是郭警的前半生。

当然，这样剪影式的描述似乎有失简陋；那就让我们换一个说法往下说吧：

郭警小时候啊，体弱多病，敏感内向，到了高一，身高才一米五几。作为一个小个子，压抑多年后，郭警决定开始健身。

起初，他连一个俯卧撑都做不了——这就跟他小时候学画画一样，起初总是画不像，但只要坚持下去就能画得越来越像一样，郭警不嫌烦、不嫌累，终于把自己练得越来越壮，越看越不像一个艺术家了。

对于郭警而言，坚持健身这事儿，“比画画容易太多了”。

话虽这么说，郭警在画画上也没吃什么苦头。他就是喜欢画，到了高中，参加艺考，第一年专业课过了，文化课差两分，落榜；第二年，文化课过了，专业没过，又落榜；第三年拿出认真劲儿，结果——上了中央美院。

在央美，他读的是版画系，进的是插图工作室，老师是一个风趣幽默的老先生，教他们如何布局黑白，如何穿插线条，如何用画面与文字构成关系——好是好，但毕业后工作不好找啊：那时候插图在出版行业已经渐趋没落，所以好多同学都转行做游戏CG，做动画；郭警也做过动画，上过班，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不合适上班。

于是又独立做插画师，什么活儿都接，儿童绘本、科普读物、互联网广告，要什么风格就给你什么风格，“没什么不能画的”。

做插画挣得少，回款又慢，后来在宋庄的一哥们儿跟他说：“要不试试搞艺术吧！”就这样，郭警又重新回到纯艺术这条道儿，在宋庄一待就是四五年，每周末在望京陪家人，周一到周五就去宋庄，搞得跟上班似的。

郭警在宋庄的工作室

那时候他不知道自己行不行，对画廊不了解，什么叫“出来了”也一无所知，反正心里想的是：我得把画儿底下那个东西慢慢先磨出来。至于要“磨出来”的那点东西是什么，不清楚，或者有点感觉，但说不明白。

所以最开始画的，按照他现在的说法，就是有点“矫情”的小情绪：一个少年漂浮在水上；少年半截身子露出地面，看着面前死掉的鸟；少年在一片树林里，像鱼一样地飞着……画来画去，都是画自己。

漂游 2015 布面油画 60x120cm

毛线帽 2016 布面油画 100x100cm

影只 2016 布面油画 100x80cm

鱼 2016 布面油画 160x140cm

后来不画小情绪了，画什么呢？画“骄傲的毁灭”。

比如少年头上一顶正着火的礼帽；一架半个身子已经栽进公路里的公交车；一辆悬在空中的无人驾驶的汽车，地上冒出无数个鱼头；三个人在海里倒立着玩起了花样游泳；一个年轻人从空中横跨海峡；还有一个年轻人，以跳水的姿势从楼上跳了下来，作品的名字是：“不万能青年”——以此向他最喜欢的乐队“万能青年旅店”致敬。

横跨海峡年轻的人 2016 布面油画 140x160cm

花样游泳 2016 布面油画 100x100cm

揪心的玩笑 2016 布面油画 150x150cm

了不起的事故 2016 布面油画 150x150cm

未解之谜 2016 布面油画 100x80cm

不万能青年 2016 布面油画 50x100cm

上面说了那么多，重要吗？重要；但也不重要。

说重要，是因为——就像一个作家在创作处女作时，常常要先解决自己的“初始命题”，无论是童年创伤、残酷青春，还是家族史或世态万象，总而言之，他要先解决那个“最重要的问题”，说出那句“最想说的话”；艺术家也是这样。所以郭警早期作品的重要性，是对其自己而言，因为那是必须要说的话。

说不重要，是因为——说出来后，却发现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重要；或者，说完了这话，却发现还有更加重要的没说、没法说。就像前面说了那么多关于他的经历，其实真正重要的东西，不在那儿。

相对 2017 布面油画 100x80cm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郭警觉得自己已经看透了一切。但过一阵子，当他回想往事，又觉得哪哪儿都不对。他开始有些不喜欢过去，也不喜欢自己身上某些东西——比如他一直没法跟别人建立亲密关系；他想要跟过去和解，却发现有些困难。

这些没法具体举例的感受，有时候让他如鲠在喉，让他在某些长夜忍不住要回望过去，一再思索和复盘其中的过程，最终又不得不承认：那还能怎么样呢？就这样呗。

上：体.面之二 2015 纸本素描 30x30cm

下：体.面之三 2015 纸本素描 30x30cm

如此“中二”地自我宽慰后，郭警的画，从自我，转向了旁观。

有着明显指向的“少年”隐退了；新的语意模糊的事物开始出现。

他会画一朵高耸的云，它们炸裂堆叠成一个柱头；他会画两个男人并排坐着，背对着观众，看着窗外漆黑的夜；他会画三个男人把头埋进了美术馆墙上的三幅画里，好像那些头本来就是从画里长出来的一样。

多云 2018 布面油画 60x90cm

景观 2018 布面油画 115x210cm

美术馆 2017 布面油画 120x150cm

“我觉得我不只是在表达情绪了，我开始用旁观的视角去看这些东西，有一些秩序感，有一些仪式感，我开始不断重复一些规律性的东西，”他说。

那些秩序和仪式是显而易见的，但它们多少显得有些荒诞：两只倒扣在红色桌面上的一次性塑料杯，里面的可乐还未能漏出来；一个表演的现场，红幕尚未拉开，但观众已能看到幕布下露出来的一排光脚；五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坐在一排一模一样的凳子上，画面上他们的头被裁切掉，你只能看到光滑瓷砖里倒影的模糊的头脸。

可乐 2018 布面油画 100x80cm

台前 2017 布面油画 50x60cm

我们 2018 布面油画 100x160cm

郭警刻意制造了这些荒诞，“而且我要让观众看出来我的刻意是刻意的”。

在这里，艺术家就像一个话剧导演，像一个舞美师，他精确地控制着台上的灯光、布景、演员的姿势和走位，一丝不苟，专横而冷酷，他要让它们都听命于自己，成为规则的隐喻和表征。

就像他在作品自述中所的，“规则本身并不荒诞，抽离规则的意义也不荒诞，但在意义消失后，规则仍然在被运行很荒诞，更进一步说，促成这种情况发生的环境很荒诞……”

“在很多情况下，规则的意义变成了规则本身”。

漫长的白日梦 2017 布面油画 100x80cm

他会联想到自己生活了很多年的那个城市，人们在人情社会里维持着由“关系”构成的规则，而人们维持这些规则的理由，就是为了把这个规则维持好——抽象地说，“存在”本身，成为了“存在”的目的和意义。

那是一种令人费解而拧巴却又无解的状态，但这正是郭警在现阶段的绘画中想要的。

他制造了一种故意为之的不正常，在暴露这种不正常的过程中，艺术家化身外科医生，一边解剖社会，一边解剖自身——你永远分不清在那些荒诞的场景中，自己是否在场，又扮演过什么角色。

正因为其暧昧不明，郭警的画很难单凭画面就进行深入解读。

但我的确喜欢他的几件作品，比如两个被放在圆桌边缘，欲坠而未坠的咖啡杯（《美式无糖》）——那种即将发生点什么的临界状态让我产生了期待；

比如两对交错的脚（《沙发》）——你很很容易推断那属于一男一女，而他们可能正在行不雅之事，但有趣的是，依照这样的姿势，他们无论如何都将不舒服，这种不舒服的状态也让我好奇；

还有那张《合唱团》——戴着红领巾的歌者集体背对观众，而指挥则煞有介事地挥动双手，这种混合了社会主义经典气氛和无厘头突发奇想的场景，让我产生了莫名其妙的喜感。

美式无糖 2018 布面油画 50x60cm

沙发 2018 布面油画 60x60cm

合唱团 2017 布面油画 100x80cm

但最具吸引我的，或许还是那张栩栩如生的《大床房》——

宾馆的顶光照在枕头上，枕上安眠的不是人的脸，却是两双未脱鞋的脚；那两双黑色的鞋子，怎么说呢，看起来就像九十年代国营百货公司里售货员穿的货色，小小心心地打理过，那时候显得时髦，现在却显得抽离古怪。至于身子，难辨雌雄的身子为白色棉被所覆盖，仿佛两具竭力自我掩盖的秘密。

大床房 2018 布面油画 100x80cm

这是绘画的秘密，是人生的秘密，是世界的秘密，是虚构的，是真实的，是拼贴的，是蒙太奇的，是障眼法一样的秘密，是最终令人悲伤的秘密。绘画，最终也是令人悲伤的。

绘画不可明辨，我因此更愿意转述郭警说的几个小故事：

从前他们家住在一栋四层楼房的顶层，从三楼走向四楼的时候，他总要回头看一眼——已上初中的郭警非常怕黑，怕鬼，怕那里会站着一个人。这种怕，是他多年后对家乡的第一个直觉印象。

捉迷藏 2018 布面油画 120x100cm

高中学画时第一次来北京，他惊讶于首都的干净，因为在他家乡，重工业污染早已让他误以为世界都是那样。那时候他在望京租住下来，还买了一辆二手自行车，没事的时候，就从望京骑到西单、王府井，“那是一种放飞的状态，特别开心”。

多年后他有了自己的孩子，“他身上有一些柔软的地方，那会让我想起我小时候柔软的地方”——那是郭警真切体会到什么叫“亲情”的时刻。

他会定期回老家。每次一下火车，空气中煤烟味扑鼻而来，那是熟悉的家乡味道，郭警对此并无反感；他只是偶尔有些说不出的失落和挂念——

“离开北京，世界就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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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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