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近 那么远

就在昨天,我还以为自己是碎屑一片,在生命的苍穹中毫无韵律地颤抖。如今我却明白,我就是那苍穹,整个生命是我怀中富有节奏而悸动的碎片。

他们醒来时,对我说道:“你和你居住的世界,只是无涯之海和无边之岸的沙粒。”在睡梦中,我对他们说道:“我正是那无涯之海,世界万物不过是我海岸上那颗颗沙粒。”

——纪伯伦《沙与沫》

这么近 那么远

如果说文人是多情的种子,那么画家则是更为敏感而多情的动物,因为他们能够更加直接和细腻地触摸到这个世界的真相。卞媛是离我最近的人,又是我最看不清楚的一位画家。对于艺术,她有着自己独立的思考和判断,我能看到画案前每天重复劳作的身影,却无法触及其静心勾染时深沉而细微的灵魂。这正像一个身陷沙漠旷远的人,无法看清一粒沙子的模样。然而,当自己惊喜地发现沙粒中包蕴的晶莹时,又会徒然地对眼前的沙漠产生莫名的距离感。

中国古人对休息的理解是人靠在木头上,这与其说是对树木的依赖不如说是对氧气的渴求。千百年来,有理想的画家通过一纸之间践行的是对宇宙人生的自觉体悟,在慎独苦修中试图与天道自然进行性灵气韵上的吐纳往来。人类眼睛对美好事物的需求就像动物对森林中氧气的需要,要足够安静、空灵、悠闲、自在,好的艺术品也应该像是一棵能够自己呼吸的大树,有足够的空间和胸怀去容纳倚偎在它身旁充满疲惫和躁动的灵魂。几年下来,我欣慰于卞媛在艺术上悄无声息的蜕变,不是她为社会贡献了多少完美的艺术品,而是她本人正在逐渐长成一棵知道主动汲取阳光和水分,能够自由呼吸并可以凭借一己之力向周围供应源源不断氧气的绿树。

这么近 那么远

我觉得古人并不比现代人生活得好多少,世人愈是勤劳、务实、智慧,内心深处越需要静谧、空灵、质朴的滋养。也许我们只是一群漂泊于茫茫宇宙中徘徊不定、贪婪追求着的生物,内心苦苦寻觅的也许只是个体生命微弱的存在感。因此当我们内心郁结不能自是时,所要交流对话的也许只是天地间无垠的旷远虚无。在远中迷失这近,在虚中解脱这实,释怀的意义或许大抵如此。

绘画只是个体生命的一种选择。作为笔尖上的旅行者,一路走来,卞媛的艺术体验经历了从《古镇•印象》到《即鹿无虞》系列,再到现在的《这么近,那么远》系列。在这一历险的过程中,卞媛试图在一纸之间展现的不是技术上的表现能力,而是沉醉其中所享受到的简单快乐,这种对过程单纯而苛刻的坚守时常被理解成愚钝而不合时宜的固执,但对于她本人来讲,也许是最好的存在方式。卞媛通过画面形象小心翼翼地向观者讲述她思维所触及到的知觉世界,作为同样学过绘画的自己,企图以自己惯常的逻辑预想她下一步的动作,然而情节的发展又常常会带给自己生涩而匪夷所思的惊喜。

这么近 那么远

卞媛是一个喜欢在不声不响中经营自己大世界的人。当她进入到专注的绘画状态时,会自觉屏蔽掉生活中的种种烦恼,也许在她平静的画面下凝结的是其心绪上无法言说的百感交集。画面中弥漫的薄霭像是一曲无比轻柔的歌谣,萦绕在都市的喧嚣周围,让自己不知身处何境。对虚幻世界的沉醉不是让自己在玄远之处迷失,而是在一个心向往之的清谧之境中清醒地看着自己。遥远是烦躁的净化器,也许只有身处旷远荒凉中才能倾听到柔软的心曲。如纪伯伦诗中所言,“我正是那无涯之海,世界万物不过是我海岸上那颗颗沙粒。”我想卞媛通过画面试图到达的地方正是端坐在彼岸世界的云端山崖之上,静观着此岸生活的凌乱碎片和寂寞生命在苍穹中无韵律的颤抖。

也许我们每个人都是这个美丽世界中的一滴露水,风景和心情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褪却其原有的光泽,但是笔墨与纸张背后静默的言词将会超越时间的界限为孤独的灵魂所听到,并获得存在的永恒。如果一个人可以通过一支笔去拥抱整个世界,并在时空的无限中关怀到内心真实的孤独,那么他便找到了真正的灵魂归所。

且待时光流转,此处长成一片森林。

(作者:胡电亮 策展人)

这么近 那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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