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艺博对谈

——偏见和执念

我对你的作品,特别是黑洞系列还是挺熟悉。

A 黑洞是最早做成系列的作品,也是从黑洞开始,作品有了比较统一的面貌和脉络。

Q 是,这个面貌一直有延续,所以你的作品具有了艺术家的一个辨识度。所以我想问的一个问题是,你的作品很容易给人留下鲜明的印象,造型简练,看起来并不深奥,但似乎又不那么简单,那种感觉是恰到好处的感觉……这种作品气质你是怎么形成的或者摸索出来的?

A 对,你说得正是我一直以来试图达到的效果,我相信大道至简,我希望通过我的理解,把所谓的深奥变得简单和具体。我认为一件事或一个理论,当你真正弄懂的时候,是可以轻松叙述的,而这种叙述应当是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人就可以理解的。而不是把一个深奥的问题讲得更深奥。就像爱因斯坦用谈恋爱来解释相对论。还有佛教,庄子,论语,道德经等等经典,其实说的都很浅显,深入浅出。

Q 你不觉得有些艺术家更喜欢把表达弄得更深奥吗?

A 装神弄鬼的太多了,那可能是没弄明白或者假装明白。就我来讲,我不会去碰我没体会的东西,而后搞一些看上去深刻的东西,生怕别人觉得自己不深刻。我觉得艺术的一个目的就是把复杂简单化,把深刻浅显化,把抽象具体化,正是因为语言有局限才去用艺术描述语言描述不了的东西,如果作品做出来了,还要用复杂的语言去描述,那么作品的存在意义是什么?直接讲道理好了。

 Q 事实上,深刻与否与深奥并不是一回事,而艺术的本质恰恰是用熟悉的样式进行诗意的表达,作品存在于文字止步的地方。

A 对,诗性表达更直观更易于观众理解,更容易感同身受吧。

Q 是的,作品是要打动人的……说到你的作品,这种造型的确立是开始于什么时候,或者受到什么启发而形成的呢?

A 是2015年确立的,2012年我开始对存在主义的一些理论感兴趣,他也和中国传统哲学中的一些学说,还有中国传统艺术里的一些概念遥相呼应,我就在找他们的内在联系,并尝试付之于创作,看看这些理论性的东西能否在作品中发挥作品。在2012年到2015年这三年里,我不断在尝试,但是造型一直没有很成熟,造型的探索从来都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所以这三年里的习作经常是做了拆,拆了再做,始终不满意。最后2015年初,看了我们老家的具茨山岩画,说是画,其实是一些看不明白的符号雕刻,他的排列组合很有意思,其中最常用的是孔洞,这就启发了我用孔洞这种负空间形态来创作。

Q 孔洞,是吗?是雕刻在岩石上面的?

A 对,是很原始的岩画,其作用学者们也莫衷一是,有说祭祀的,有说记录的,有说占星的,很神秘。

Q 你说存在主义与中国哲学有一些关联,你怎么理解这种关联?

A 比如海德格尔说的 “ 白天看星星 ”,“ 林中路 ”,和老子说的 “ 知其白,守其黑 ”,说的都是一种 “ 黑与白 ” 或者是 “ 显现与隐藏 ” 的辨证关系,就像文人画中的留白,作品中的黑洞也是一种留白。

Q 那些没有五官细节的面孔是不是也是这样的观念的体现?

A 对,都是留白,我希望和观众共同完成作品,我只做出了其中一部分,另一部分留个观众按照自己的意志去补充。总之,最终解释权归观众所有。

Q 你作品中的人物会给人一点游离、恍惚的感觉,不是那种特别有力量的,看起来有点脆弱的,那种感觉让我想起 “ 小王子 ”,你塑造的人物都来自你对个人或者周围人的认识?或许这些人物观众可以填补他们对人物的主观感受,但我想你或许想为人物注入一些灵魂讲述一些故事,可以描述下吗?

A 对,脆弱,孤独,不安全感在我的作品里都有体现,甚至有一些末日情结,这可能是我皮囊下内心里的东西,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都有,我总会一厢情愿的认为人类都是脆弱的,强大的只是外表。经过几百万年的努力,人类站在了食物链顶端,在物种大争夺的擂台上,一路杀进决赛圈站上了冠军席。但这些真的太微不足道。一个病毒就轻松能要了命,地震、海啸、极寒人类有办法吗?所以强大是相对的,而脆弱是绝对的。我想被我的作品打动的观众,可能跟我有着相同的认识。

Q 孤独,是一种孤独,但你似乎并没有很绝望,你的作品造型弱化了对象的细节,但并不是作品没细节,你在大家都比较熟悉的 “ 黑洞系列 ” 中,为人物都安排了一些别的细节,比如一个小兔子的玩偶、一个背靠背的小伙伴、一只小鸟,感觉很暖……作品令人感觉是温情的,温情,你认同吗?

A 对,残酷并不一定用残酷来表述,残酷里也有希望,而希望是永远不灭的火种,冰冷里的火种总是会显得更温暖,孤独里的陪伴会更珍贵。就像平安夜里那个小女孩手里的火柴。我更多还是用温情的,戏剧化的,幽默化的方式描述这种孤独和残酷吧。

“ 你问我要去向何方,我指着大海的方向。” 我们每天都在做着选择面临着时间、空间和内心的方向选择,小到早上吃什么,晚上去哪儿玩,大到去哪间学校就读,余生跟谁度过等等。每个选择决定着今后的人生轨迹。所以我们几乎每天都在追问方向,寻求哲学三问的终极解答。 

Q 幽默化戏剧化,的确在你的作品中有,作品中那些细节大多数与自然与生活日常有关,伞啊乐器啊,它们有所指向吗?因为道具是营造氛围很重要的元素。

A 有的,十年前从北方到云南,开始的时候对云南的雨季很不习惯,在六月到九月期间,雨随时会来,出门就要带着伞,那时经常忘带,经常被淋到,这成了我的一个记忆点,雨伞在作品中成为了一个 “ 安全感 ” 的符号,就像雨季里,手里有伞就不怕被淋湿,就有了安全感,伞这个符号本身也有了保护的意味。还有就是爷爷有一把老式黑布雨伞,那伞很重,比起现在的伞零件更多,看起来制作更复杂,他还在的时候经常用那把伞,小时候看他穿着长风衣拿着伞出门回家的情节也是我的记忆点。

生活再难过,现实再残酷也总有一些美好是值得坚持的。就像身无分文的流浪汉在街头吹着口琴。在艰难里保留的美好才显得更美好吧。

Q 原来关于雨伞的记忆来自你的经历,谢谢你分享。艺术家的创作首先是从自我开始的,但作为艺术家,个人并不完全是自己了吧,一定程度上与更多的人,感同身受,为更多的人表达。即便不敢说帮人类进行创造性表达,但杰出的艺术家的确可以这样做到。

A 嗯,就是试图这样做吧,至于最后能做到什么程度就是靠天赋和其他各种因素了,一个伟大的艺术家诞生就是各种因素都恰好在他身上都凑齐了。

可能没有真相,那也总要找找看看吧,不然活着干嘛!

Q 你的 “ 黑洞系列 ” 是更个人化的表达,一个人独处的状态,似乎 “ 氰化物系列 ” 开始加入了社会话题,比如环境的焦虑?

A 对,环境问题是这个作品的切入点之一,那年天津大爆炸,主要污染物就是氰化物,那时就开始想这个事,当这些被人为制造出的毒物没有被恰当的管理,我们被其所害。其实人类经常制造出一些可以毁灭自己的东西还有一个点是,氰化物可以看作一个符号。

这符号可以扩大化,代表可以毁灭自己的一切意识形态,会有一些声音,告诉我这样对,那样不对,用自己的判断来试图左右我的想法,每个人都应有自我的判断,对于所谓的经验、共识,不可偏听偏信,这些东西很可能是有毒的,不如去屏蔽掉。

Q 你对人类的历史进展和庞大的意识形态对人的塑造这个话题感兴趣?而且你并不那么乐观,你认识到这些庞大的 “ 遗产 ” 中良莠不齐?

A 对,很感兴趣,我想看到人类的真相,而我自己也是人类一员,所以从人类的真相里,我大概能由大见小,看到自己的真相。

Q 真相?你还是蛮有进取心的……

A 可能没有真相,那也总要找找看看吧,不然活着干嘛!

Q 这才是生命的冲动。

A 对的对的,出生这事本来就很没谱,很没意义,这样小概率的事件都让自己撞上了,还不得折腾点事儿,弄点什么意义出来!

Q 哈哈,一个喜欢自嘲的人才是有幽默感的人哦!在一个关于艺术家创作前的准备——创作的 “ 仪式感 ” 的微博交流中,你说 “ 做雕塑之前要把转台、泥板擦干净,周围扫干净,然后打开电脑,来点谈话节目或者讲述类节目或者相声评书……”,你做作品听的不是音乐,是谈话节目或者相声评书?

A 很久以前听音乐,但是听来听去喜欢听的还是那些,但是总听还是会乏味。

Q 但喜欢听谈话节目和相声评书有点小众哈,因为不少艺术家创作时要经过一种 “ 自我催眠 ”,谈话类节目不会打搅你的思路吗?

A 谈话节目或者评书相声也不是听的很认真,大部分都是耳旁风,有个热闹就行,我还是专注在作品上,但是不一定哪句话就被我听进去会记住,我喜欢这种偶然。听音乐我反而不易专注。可能是我听的音乐都太熟悉了,没有新鲜感刺激大脑……

Q 你在描述自己的日常的时候,有一段不短的时间你说你会 “ 端详正在创作的作品 ”,在端详的时候你是看什么是想什么?

A 就是不动声色地看,不一定想什么具体的内容,反复感受正在做的作品是不是打动我了,作品首先得打动自己。

Q 最近也是采访一位青年雕塑艺术家,他说作品不像是做出来的,是 “ 养 ” 出来的,这种端详是不是也是 “ 养 ” 的过程。

A 嗯,是这意思,少做多看,每块泥加上去就要有作用,少了多了都不行。

我希望自己始终对世界保持好奇,对共识和经验保持怀疑。

Q 哈哈,看来是有共鸣的!“ 带着偏见看世界,如果你没有偏见,那你对世界就没有看法 ”,这是你喜欢的一句话,是你自己的,还是有什么出处吗?结合之前我们谈论到的关于人类的历史和庞大观念体系的话题,你是希望自己,以及看你作品的人都能 “ 辨别 ” 地审视这个世界,不要那么 “ 乖 ”,那么 “ 听话 ”,是吗?

A 我获知这句话的出处是腾讯视频上一档访谈类节目——《十三邀》。首先,其实人的认识是对世界的信息的一种处理,既然是大脑处理过的,那就必然是主观的,因为你的大脑不可能绝对发达。所谓客观也只是相对客观,只要是人得出的结论,根本不存在绝对客观。第二点也很简单,很显然,那就是大脑和感官并不可能获取世界的全部信息,因为个体的局限性。同时,所有的思考都建立在二手信息的基础上,因此,得出来的结论可能是一个偏见,否则我们也不用历朝历代不断地推翻、修改诸多理论。我希望自己始终对世界保持好奇,对共识和经验保持怀疑。

Q 你是说从主观客观的原因来看,我们都应该保持怀疑的精神是吧?

A 嗯,对的!

Q 看到过一些你旅行中的摄影图片,你喜欢拍摄比较干净的构图,你很喜欢旅行?

A 对,喜欢所有形式的旅行,旅行就是一种脱离经验很好的方式,可以摆脱一种既定的生活轨迹和习惯,离开一种惯性思维的生活,平常的生活太像肌肉记忆了,闭着眼日子都能过。旅行中会感觉时间密度突然增大,这种错觉也会激发一些情绪和想法。

Q 你去的什么地方给你的感触最深,或者最让你难忘?

A 我虽然喜欢旅行,但是因为各种原因其实也没有走过太多地方。我觉得每个地方都会有很不同的感触,印象最深的可能是斯里兰卡人的微笑,那儿的人你只要对他微笑,他会毫不吝啬地回报你的微笑,美好到虚假,倒像童话里写的情节。

有一点没说清楚,是路人,你可以凭白无故地对他笑,他会有相同的回应,而这样做在国内一定会被误会。

Q 了解,是陌生人之间的善意。

A 对的。

Q 你是河南人,现在居住在昆明和北京是吗?地域跨度挺大,这种生活和经历的状态会对作品有影响吗?

A 北京是刚刚开始在这生活,刚半年多,北京对于我也就是个工作地点而已,在这的创作基本也都是从昆明带来的构思好的草稿,很少在这构思作品。从河南到昆明那会儿年纪还很小,其实我的创作可以说基本就是在昆明形成的。

Q 昆明这个城市给你的感觉怎么样?

A 昆明是具有北方气质的城市,它的气候既有东南亚两季的一些特点,也有北方四季的特点,只是没那么分明。很多人可能会认为昆明很潮湿,其实它除了夏季雨水较多之外,其余时间比北方还要干燥。我喜欢这种气候。这几年在这里感受她的自然环境,又看着新城的变迁,会激发我思考人和自然,人和社会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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