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1651年中秋之夜，陈洪绶（老莲）醉酒西湖边，他提笔为友人沈颢作《隐居十六观》图册并题赠予他。

2018年冬，我在襄阳刻此套印。

《隐居十六观》为老莲晚年极品，十六观取自佛家《观无量寿经》中的“十六观之门”，老莲描绘了隐士生活中的十六个观照：访庄、酿桃、浇书、醒石、喷墨、味象、漱句、杖菊、浣砚、寒沽、问月、谱泉、囊幽、孤往、缥香、品梵。

每一观是一幅特殊意象，与一位古时隐逸高士人物对应，如惠施、刘辰翁、班孟、苏东坡、陶渊明……有的则是老莲自己生活与心境的写照。现大部分画卷隐藏在故宫博物馆。

一、访庄

访庄

描绘的是战国时期魏国的国相惠施访问庄子的场景。在哲学史上留下了一段耐人寻味的辩论——“濠梁之辩”。即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二、酿桃

酿桃

宋人刘辰翁辞官回故里，以桃酿酒，有一首《金缕曲》在世间流传，诗中云：“闻道酿桃堪为酒，待酿桃、千石成千醉。春有尽，瓮无底。”最后两句是在表达自己不愿受自然时节的限制，游行天地外不在五行中了。此瓮也非酒杯，而是喻意自己心胸宽广开阔。

个人解释为：桃是没法酿酒的，现实社会也没见到谁个用桃子酿酒。桃和逃是谐音，古人是常用谐音的。主人酿的是逃跑的逃，刘辰翁要逃离官场、逃离世俗、逃离尔虞我诈的社会，他是要逃到大自然中寻找真我的。

三、浇书

浇书

苏东坡好茶酒，酒罢有诗“薄薄酒，胜茶汤；丑丑妇，胜空房”。“午时茶，卯时酒”。晨饮卯时酒，“神速功力倍”。卯时即五六点之时，畅快饮酒，顺便浇灌腹中诗书，此举谓之“浇书”。

四、醒石

醒石

明代林有麟撰《素园石谱》记载：“陶渊明家附近有块很大的石头。陶渊明喝醉了就躺在上面，叫做醒石。石头较凉，卧在石头上可以醒酒。石头醒酒的功能不光陶渊明晓得，红楼梦里的史湘云喝醉了也石头上一趟，堪称隔空离世的红颜。

石头比较凉，夏天躺躺很舒服，别的时间趟时间长了会生病。

五、喷墨

喷墨

典故来源于东晋葛洪撰志怪小说《神仙传》，女仙班孟是道家隐士，能口中含墨，喷向纸面，即文字满纸。可能隐士都想留下点好的文艺作品，可能此时老莲起了贪念，幻想不劳而获、竟羡慕起班孟来着。

六、味象

味象

澄怀味象是儒释道审美追求的最高境界。南朝画论家宗炳在《画山水序》首次提到澄怀味象这个名词。“澄怀”即荡涤胸中俗念，杂欲；“味象”即体味观照眼中的象。

宗白华：《美学散步》有说“人类这种最高的精神活动，艺术境界与哲理境界，是证生于一个最自由最充沛的深心的自我。这充沛的自我，真力弥满，万象在旁，掉臂游行，超脱自在，需要空间，供他活动”。

关于审美川端康成《花未眠》有说：美在于发现、在于邂逅、是机缘。美是无处不在的，只是我们缺少一双发现美的眼睛。

七、漱句

漱句

漱句及漱石也，来自于西晋文人的相互斗嘴。

西晋文人孙楚，年少时向往隐居生活，本想对友人王济说：“当枕石漱流”，却无意说成“漱石枕流”。王济则问：“流水可枕，石如何漱口呢？”孙楚回答：“枕流是为了洗清耳朵，漱石是为了磨砺牙齿。”回答的非常巧妙。可见斗嘴的乐趣不仅当事才有，在古代也是一种生活乐趣。

八、杖菊

杖菊

苏东坡说“杖藜，晓入千花坞”，老莲则喜欢菊花，喜欢取（音）着拐棍在菊花圃边赏菊。 隐士持杖，纵游山水，现在我们都改用手机计步器了。

九、浣砚

浣砚

古代书写工具比较单一，用罢的毛笔要及时清洗。老莲同志把洗毛笔也当做了生活乐趣，可见其返璞归真之心一斑。

十、寒沽

寒沽

唐代诗人杜荀鹤有诗云“踏雪归来酒倍香。”白居易《问刘十九》有云“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否？

文人好酒不光是酒能助兴带来灵感，御寒也是很重要的原因之一。

陈老莲的画中人，或许是他自己。风雪中的山林，他迎风而行，一手扶杖，一手持酒壶，荒寒之时，酒暧腑脏。在《自遣》诗中，老莲写道：“梦中有客肠笑，笑我肠中只酒香。”

十一、问月

问月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问月，其实问的是人生、问的是自己（我不知道我是什么在干什么），顺便思考了一下人生。关于月的名篇苏轼有《水调歌头》、张若虚有《春江花月夜》、曹操有《短歌行》、李白的就更多了。

十二、谱泉

 谱泉

文人将“谱泉”视作雅事，谱泉即现在的水质调查，写个报告。这点陆羽做的最好，把水分成了三六九等，还列出了中国十大名泉。在他所撰的《茶经》中说：“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十分水、七分茶，寻一处好水，沏一壶好茶，须得时间与心力，是隐士生活里不能忽略的一部分。

十三、囊幽

囊幽

酒有酒囊，琴有琴囊，琴藏在囊袋中，如非知音是不轻易取出来的。

岳飞《小重山》有云：“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琴是隐者高士随身之物，昔日子期死，伯牙断琴。“囊幽”讲的是一种自珍自惜。徽州楹联有关于自珍自惜的句子：“惜衣惜食无是惜财缘惜福”“囊幽”更多的说要珍惜身边的朋友、珍惜说的上话的人、珍惜红颜知己。

十四、缥香

缥香

缥香也做缥缃，是淡青淡黄色的丝织品，用来裱装书衣。画主角是晚唐女诗人鱼玄机，年少时的她，目睹过新进士题名，无奈赋诗云：“云峰满目放春情，历历银钩指下生。自恨罗衣掩诗句，举头空羡榜中名。”古代女子是不准考取功名的，而她又是向往功名的，女子才情，终究是历史一脉冷香。

十五、品梵

品梵

“品梵”，意为品经诵偈。古来诸多文人也是僧人，陈老莲在明末时，避难于绍兴云门寺剃度出家，后还俗，晚年时礼佛参禅，他精神中理想的隐逸世界并非独坐青灯古佛之下，而是有知己共同研读经典，心境恬淡，处处遇禅机，处处莲花生。可见老莲感兴趣的是佛学、而非佛教。

十六、孤往

孤往

隐者高士都愿意“独与天地精神往来”。陈老莲画中的这个孤独来去的人，置身苍茫天地间，没有一花一木，一山一石。

陶渊明在《归去来兮辞》中说“请息交以绝游，世与我而相遗……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人生而孤独、最多的只是陪伴；面对生老病死、忧思苦悲喜怒哀乐，每个人都只能独自去面对；如没有强大的内观世界，如何能得坦然、得超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