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东方书画艺术，言其大道根本，不过“写气”尔。书之骨肉筋血，画之性相形韵，无不以气充之，而可以出精神境界；琴笛呼吸之间，互为缘起，刨形存妙，皆在贯之以气；品茗虚同至道，能睹微几，内自清明，不过茶气尔；古之博大真人，豪杰猛士，以文化之，以命活之，无不以气局恢弘，而遂成大通之人也。一国一族之兴亡衰变，亦无不存乎一气，唯有纯全浑真之元神、元气，而可以一透万透，浩浩荡荡，雄魂自振，整实无妄矣。

    生命元气乃一人之情性、才气与精神之大本，其秉宇宙元气、天地之性而来，充于生命精气，而化蕴元神。人之元气，元神，得其全，则得其真，得其真，则得其一，得其一，则得其太极，亦得其虚，得其虚，则得其动，得其动，则得其韵，故古人言气韵生动。

    呜呼哀哉，然当下之艺人，应酬不断，黜经典而不读，而沉湎爱欲，或以刷抖音、读软文、看泡沫剧，喂心灵鸡汤以自饱，东奔西窜，蝇营狗苟，烦尘恼心，倦怠自我，自是精气不足，而文心无奇骇。今之西式展览，分工繁复，策展做局，批评做样，研讨互捧，媒体吹嘘，商人哄抬，顽嚚市场，㕳呶不息，此完整之程序过场，不但失艺术之真，实为奴形役性而至人之元神、元气耗之殆尽矣。殊不知，此类种种，皆非东方文艺之正路真谛。

    窃以为，今之文艺，亟待固本培元，回归其本有之精神原乡，游艺养心，于山林中天放生知，任诞灵府，而可以形聚、炁全、神凝。

    幸得处州琴士东篱兄相邀，吾与众师友，卧霞散人、琅园主人、秋一、从容、高峰、西龙、圆池、邱颖、老麦、灵素、若溪等，而可以入松阳，寻觅江南秘境。

    古松阳，人杰地灵，昔大唐五代帝师太素真人、宋之翰林学士石林居士、四大女词人张若琼，词章逸气，无不霞思天想，而气度非凡。另，松阳乃华夏古村落示范县，被誉为“惟此桃花源，四塞无他虞”。界首、石仓、靖居、吴弄、杨家堂、呈回、周山头、官岭、庄后、西屏老街、陈家铺…，无不是江南神魂之写意肖像，或隐于深谷，或立于山巅，或悬于竹海，或落于溪畔，真乃诗意栖居之地也。

    于此，聚高朋幽友而开雅集，写书画，而以笔墨逸性；赋诗词，而以分韵啸歌；抚清琴，而以竹籁调心；吟曲子，而以鹤鸣养气；品山茗，而以侘寂清魂。或坐忘于竹林剧场，或高眠于文里民宿，或野饮于大木茶山，或嗜酒于场肆街吧，或狂呼于浮光陌岭，或冥神于池渟桥外，或问月于荒门寒寺，或看群峰连云合雾，汲露餐霞，或杖菊访庄，茆亭经行，此类种种怪诞，皆可脱落言荃，和以天倪。人与此山林，亦同归沉寂，而可以悟古人无执于空，养气还虚之道。

    昔日前贤密之先生有言：“易一艺也，禅一艺也。七曜、四时，天之艺也。成能皆艺；而所以能者，道也。” 文艺之道，全在一气，气者，生之元也。如黄河大江，有高亢，亦有低缓，亦如血脉之奔腾涴濑，而可以追溯瀠回于心，宇宙烘炉，皆需内通于心。孰若象山言：“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

    不禁自问，松阳风物倏忽，镜中万象，彼树声，此鸟语，亦不异吾之心声耶！此气，此心如太极运行，一阴一阳，大风导领，风骨自振，亿亿华孙，自可顶天立地矣。

    若文艺有此元气、元神、天心，自可以一心开二门，阴阳互动，乃至一念三千。东方文艺乃是宇宙整体观，其与生活、山林、元气高度融合，亦是琴棋书画、诗酒茶底混融与统一，彼此间不质不形，相生相克，而又相协相合，而可以相互推高，绝非西方单一直线、分科别类之思维。

    此次松阳雅集，其意义正在于此，还本于东方艺术之无间无界也，其本质绝无固定之本体，也不必执于唯一本体，其乃是变不失常，一而能殊，用动体静的辩证合一，是文史哲、诗乐艺之和合，是质测，更是通几，也即不停之“变”与不迁之“常”相交轮也，恰如那天道运转，方圆相济，而可以周行不待。

    一切对美之感悟创造，何尝不是经此而可以寻回人之初心，那活泼泼底原始直觉、原生诗性，元神元气，方为大道之源也。

                                            ------序言

    午，自沪上抵丽水，沿途梯田、茶林千亩，稻谷青黄，漫山遍野。过云和大道，有一高山，四野平缓，村民曰“独山”，其上蟾峰阁，独坐大峰，有兀奡轩翥之姿。

    再驱车二十里，至文里，见唐武德四年松阳县学旧址，后南宋知县徐彭年于此建文庙，以光大学风。

    县学曲径逶迤，两旁丛木蓊郁，桂、栝、松、柏、榆、槐、樟等，绿阴如幄。中有一株樟树，树龄逾百年，藤蔓匝地，盘龙虬枝，干霄架壑，树荫周约百步。右进，有城隍庙、关圣宫，茅檐土壁，墙角丹枫如染、落叶铺地。俶尔，秋风掀起，栩栩搠影凌乱，清濑戛戛，爽气扑人。

    再直进，有文里心第小堂，门前有水井高木，水中以石、金布卦，树喻震卦，水池譬离卦，而构成雷火卦，意指丰收。此外，亦是“吉利”之暗喻。其树大如龙，天井困之，而树下有泉眼，活水引之，故而谓“困龙得水”，化凶为吉也。“心第”亦大有来源，出自唐代庞蕴《杂诗》：“十方同聚会，个个学无为。此是选佛场，心空及第归。”该小堂，借其为心之所向，放空之场所之义也。

    出文里，往武义方向，右为庄河村、寨头、陈家铺。沿途草木蓊蒨，各式山峦叠起，或蹲踞，或嵌空，或拢翠，山岚叆叇，壑岩若隐若现，皆娱目可赏。

    忽遇一小村，路口柳杉数株，树龄愈三百年，山上堲居，藏于深谷，相间分置，站高山之巅，远望千里阵云，或如海堧绵延，或若珠翠斐亹，或似锦绣黼黻，或比洄澜起漪，可谓奇崛幻象，此境真得江山之助，同来者，言此地为云上平田，恰如其名。

    下山，转入文里民宿，见轩阁以十数,整齐靓深，房内竹榻湘簾，袯襫挂壁，石砖铺地，缥缃几卷，髹器之设，在在不乏。

    夜，约三五好友，品高峰兄困鹿山皇家茶林旧藏，其年份七秩有余，成色似渥丹琥珀，茶气磅礴，如翠浪翻空，直透脏腑经络，小呡几口，即两腋生风，可谓仙品。

    又日，驱车往横坑，沿途修竹葰楙，落荂郁然，山中佳木萷蔘，磝礐峰峦，奇骇不可名。 

    右侧有溪水，其声潨然漰然。左上有竹林剧场，于此，聚高朋幽友而开雅集，遣童娈谱山泉，老农炙橄榄炭火，颖姑娘以小火煮山茗，分杯而品，其味如灢露，足以侘寂清魂。或赋诗啸歌；或吟松阳高腔，其声或婉嫕，或低缓，颉颃不息。或弹琴分曲而奏，东篱得高山，小野君弹鸥鹭忘机，老麦挥一叶知秋。琴声竹濑相间，又有鸟鸣乍咽乍舒，身心为之天放，可谓悦耳畅神。

    吾与卧霞散人、琅园主人清谈。顿觉，宇宙虽遐，而时空消寂；胸逾内外，而形神了空。万化冥合，而古今契于一体。呼吸万象，耳目口鼻，一任其自然而为之，天性脱出，若有若无，不可言妙。

                                   裴满意随笔于松阳陌领民宿

                                           2020/10/26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