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之間有個字
公曆2020年2月22日
農歷正月貳拾玖
今天是農曆正月的最後一天，即將邁進二月。在這個特殊的新年，我和很多人一样，过得很安靜，也有些不適應北京如此暢通的交通。記得在老家過年的時候，正月十五的第二天傍晚，接到了尹琪的來電，他與我探討呼吸這個命題。我當時又驚又喜：這是這個新年少有的來電，因微信常常替代了電話，同時也喜於在2019年，我計劃著做一個錄音作品——不同人的呼吸聲音——某種意義上，我們不謀而合。我並沒有將這件作品計劃列在日程表中，尹琪的執行力是我要學習的。在通話時長8:02的過程中，他向我介紹了他出書的本願，我欣然接受這份約稿，在這樣一個特殊的年份，這篇文字或許能夠讓大家走進我的呼吸介質中，隔空感受這一呼一吸間，我在作品中注入的一些看不見的東西吧？
我是做雕塑的，一直守著對藝術的節操。藝術也有節操嗎？於人不知，於己是有的。藝術的節操，我覺得有時如清泉卻不容許褻瀆其間，有時如清風繞過濃嗆的香水卻溫柔地輕撫著野花野草，重新將濁氣在自然中循環淨化為萬物呼吸。藝術對我來說是神聖的存在，它用最通用的語言（我覺得外星人可看的懂，如果外星人也有人類的視力）記載了人類與大自然的故事，也聯通了不同文化差異的人類得以交流。我常常試著讓自己的心找到清瀞的狀態，聆聽著心跳的節奏，感受著脈搏的跳動，指尖血液的流動和輕微的脹搏，唇邊在呼吸間變乾變熱，有時調皮地試探著呼吸的深度，嘗試著用不同位置呼吸。 在無意識狀態下，我常常是屏息的，我擔心舒展的呼吸驚擾了塵埃，擾亂了滯空的寧靜。為什麼呢？我搜索著過往，或許是因為兒時的家庭環境比較嚴格，不自覺地小心翼翼的屏息竟成了個人習慣，也或多或少影響了性格吧？ 奇怪的是，每當我拿起竹片、鏨刀，手上沾著泥巴的混沌，我變得有了力量，我的身體變暖，毛孔大膽地張開。或許是礦石和泥土的能量從指尖滲入毛孔又鑽進血液，隨著心臟的搏動，氣息跟隨著心在空間中創造負數的邊界。在這個安全而虛空的方寸世界裡——工作室，我塑造著、雕刻著那些被造物主遺失的形狀，身體不再被屏息壓抑，舒活的氣息將覺知更接近元神，時而站在上帝的角度，時而扎進沼澤底，時而化為薄霧和雲朵。在負數的正面四射出的每一個角度，跟隨著視覺的移動，我仿佛置身某部神話中，感受到了想捏造的雛形。心神自在，任心造化，煉化出它們存在的願望。
自抬起手臂的瞬間便沉浸在物與時空對話的虛空中，時而閉上雙眼，審視著心象與物象的距離（工作室名為「象非象」的原因之一），每當這個時候我常常自動回到屏息的生理節奏，但並不壓抑，這類等於無意識的屏息，是自然而成的氣氛，也是每日必要的修煉之一，因為這樣可以讓我退步至孩童，直至確信物與靈的相通，找到物象與心象的偏差後繼續調整作品—— 屏息，定神，去縮小心感受到的物象與手傳達出來的誤差。這個過程是漫長的，是反復的，而達到想要的那種感覺，往往就是一瞬，而貼切心意的時候，脊柱常常有發麻發熱的感覺，這時候我知道可以停了。那呼吸像極了春雨，細細綿綿長長；有時我任大腦休眠，只跟隨心，嘗試無一絲理性掌管自己，那呼吸時而平緩沉靜如酣睡的載夢人，時而如凝住時間，又時而暢快地喘息。
作品完成前，總會是這樣前後左右上下遠近推敲審視，不舒服的部分再做調整，將它調整至最舒服的狀態。這個過程經常是走動的、半蹲的、墊著脚尖的、登著高的、蹲著仰視的，躺在地上的，此時往往伴隨著無意識地沒了呼吸，跟隨著目光的集聚，漸漸地呼吸也跟著沉定下來。
在作品全部完成時，全身是放鬆和愉悅的，似乎告慰了一個對自己的承諾，心是自由的，變得空靈起來，呼吸是淡淡的、輕微的、舒緩的，可以感受到空氣滑入氣道經過肺轉化成鮮活的氧元素傳遍全身，只是輕輕淡淡的呼吸，能量卻是溫暖的。感受著大自然的奇妙——萬變不離其宗的能量轉化和守恆。我相信心可以改變吸入空氣的能量屬性，激動興奮時，呼吸間是火的能量；緊張哀傷時，呼吸間的能量是冰；舒暢愉悅時，呼吸間的能量如甘泉。
如果說呼吸之間有個字，我相信這個字是"道"，它無形無影無色無味，又是最樸素的，跟隨每個靈魂的屬性變化而變化，時而強壯有力，時而微弱縹緲，伴隨著我生命經歷的全程，也將在未來的某一刻，伴隨著最後一次呼吸，我脫開肉身成為靈魂。
在呼吸之間我感受到宇宙的能量循環，也因此覺得自己的卑微。不由自主感恩呼吸，呼吸讓我從凝固靜止走向鮮活，是新生兒的第一聲啼哭；呼吸也可以伴隨著疾病、震耳欲聾的聲音、濃重或清新的氣味；春天裡，呼吸藏在樹林裡，藏在樹影間斑駁的光影中，藏在潺潺的青草地裡；呼吸可以增強人的能量感，幫助人們煉化思想；呼吸將植物和動物的生命联系在一起，相互養育彼此依存。
呼吸成為人們存在於目前的靈魂顯化，而道就在呼吸之間，它推動能量運動達到質變，如同晝夜交替、如同潮汐漲退、如同龐大的銀河中飛速旋轉飛馳的星辰和粉碎爆破的新星，在無盡的宇宙中，深沉自然地存在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