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与物游——《时空铭》序

文/刘巨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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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正龙是中国较早的为数不多的雕塑领域博士。大家都知道,博士的称谓是对那些有独创性研究成果者的一种奖励。

看正龙的雕塑,常以超现实的想象和仁爱使他的作品充满阳光和智慧。应该说这是雕塑界稀有的。他曾先后出版《雕塑学》、《雕塑构造》、《雕塑概论》三部专著,这也是现代雕塑家中罕见的。

我不是雕塑行家,看正龙雕塑常过目不忘,善读者会发现,他注重雕塑艺术的诗性象征和隐喻,很现代。如《火柴》、《叉子》、《开关》、《吉他》、《提琴》等作品,其造型皆似人非人,似物非物,有很多顺其自然的神思,和适形造型的妙得。说火柴,非火柴,又名火柴;说什么,非什么,又名什么,一切皆幻,一切皆缘,一切皆生悖论之妙。近期他又创作了一些石头与金属等异质材料的角方圆同构,万物冥合为一,无界无域,无分别,这可能都是正龙“神与物游”的心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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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在艺术世界里,泛指逍遥于有限通向无限的关系和变化中。任何平凡的事物大可腾至天宇,小而入乎精微。艺术的生命、艺术的美也是有限与无限某种关系和关系的变化所至,故真正的艺术家都是通过领悟自然生命内在的关系和变化而发现和创造。

关系是抽象的、永恒的,非现实的、非功利的,视之不见、听之不得的,大无外,小无内,相无定相,皆成大象。中国《易经》里有:天为父、为马、为首、为男;地为母、为牛、为足、为女,这种“正反”、“阴阳”、“有无”变通整一的感悟思维,都重在领悟客观存在的潜在关系,至使中国艺术天然处在诗意的比兴、联想,物拟人化,人拟物化的心物合一中,抽象,具象,幻想无分别,是什么,不是什么,又似什么无分别。

看西汉霍去病墓石刻,似猪非猪、似牛非牛、似马非马、似人非人、似熊非熊,一切皆惚兮恍兮,其中有物、有精、有象,圆雕、浮雕、线刻浑然为一。无名工匠忘我无我,在那荒野乱石处,寻来找去,蓦然回首,不期而遇,因势利导,稍加雕刻,巧夺天工,此可谓艺术替天行道之示范。正龙正走向自然、走向中国传统文化心灵深处,默默朝拜前贤。

2012年,瑞典雕塑家协会主席理查德·布瑞克索尔(Richard Brixei)在阿尔博加发起题为“从战争弃料至和平之物”的国际雕塑创作大会,来自中国、美国、英国、德国、荷兰、罗马尼亚、瑞典等15位艺术家进行了为期三周的现场制作,正龙当时分得一枚曾服役于皇家海军的巡航导弹,他喜悦地观察它,本能地利用限制,神与物游,一支巨大的钢笔顿时浮现,人文取缔战争,人文化战争为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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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中我们可以看到,利用限制是艺术家的才能。任何艺术都有限制,限制常常是艺术家想象和创造之母。雕塑艺术家在各种物质材料面前,大都会利用限制,又超越限制,从中引出生命,解放生命,创造生命,正龙正是这方面的高手。

任何材料都有自己的品质、秉性、物语、梦想和脾气。翻开雕塑艺术史,我们会发现,石头、青铜、泥土,从古至今被雕塑家青睐。

    石头,千百年来,怀着地心岩浆的热能,沉睡在野外,身心洪荒,经久不衰,其生命的垣古,被雕塑家视为星辰,闪烁在人心里,它们为人类走向永恒而永恒。

青铜,石头里的精灵,经过火海的超度、人类的咏歌,光耀成神的脊梁。雕塑家半人半神,在火一般的辟邪路上,用它铸造着人神同悲同乐的那一天。人心难安,道心难解,艺术家问天问地师自然。

泥土,人和万物母体胰胞的血迹,积满五色的芳香,聚成形,凝成气,在远古就被雕塑家捧起,造人造神,或撒向神坛,超度生死。泥团一团上,一团下,雕塑家塑岁月无痕无痛,造灵魂复活无解无声。在泥土的缝隙中,生命之谜层层迭迭被包裹,引多少贤能上下求索。

正龙深知材料有物性、有生命、有神性,在艺术世界它与艺术家一样平等。以道观之,无贵贱、无高下、无主宾,艺术家热恋物性,熟悉物语,材料就会成为雕塑家的心灵跳动和活力。故正龙说:“要善待材料。”应该说,这是他“神与物游”、体会心物合一的艺术心境。

如今,他将20多年来有关雕塑艺术的手记、随想、评论、纪实、访谈等结集成书,取名《时空铭》,显现了他对中国文化充满自信。艺术之道,历代前贤都向往心与物化的梦,愿正龙在艺术的道路上与庄周相遇。

                                                                                                               (作者为原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学术委员会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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