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奖

领奖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人生的第一次登台领奖,在一个白光四射的晴朗日子里,发生了。回忆往事,难免有差池,那个“白光四射”,就是印象里的画面,至于是否符合事实?顾不上了。在文字所指向的时间段里,我还仅是七岁左右的孤僻少年。据父母兄长亲戚朋友同学回忆,我小时候好胜,输不起,什么都要赢了才好。这种性格是双刃剑,如果能确立正确的人生观、价值观,那这好胜心或许还有些用处,而如果盲目的事事争强,那恐怕就是悲剧故事的开始了。小时候的我应该不懂这道理,只记得不合群,没什么朋友。孤单是成长的良药,我人生中一路被长辈们评价“这孩子像个大人”,可能就是我从小孤僻带来的副作用吧。当然这不意味着我丧失了童年的乐趣,只是,乐趣的方向转移了。我执迷于写写画画、自己动手做玩具,并从中得到了巨大的成就感。

肯定是一年级的时候,学校组织了一次“课余兴趣比赛”。所谓“课余”,应该是上课之余所从事的诸般玩意都算,其实不是,只有手工,绘画等能拿出实物放到台面上的才算。其他打架、烧火、偷老乡家柿子等等虽也是课余干的,但都不能算。那种比赛的感觉,和当下的美协全国美展颇有几分相似,甚至更残酷,因为比赛的评比不分门类。参赛的作品有装置(手工制作)、油画(蜡笔画)、水彩(速溶的水彩硬块)、雕塑(橡皮泥)、素描(简笔画)、综合材料(天知道都用了什么)。庞杂而大量的作品放在一起综合评选出一二三等奖,也是一个一等奖,两个二等奖,三个三等奖。和国内当下所有大赛类似,你说这是谁琢磨的。我以后设个奖,一等三名,二等还是两个,三等一个就好。

我参赛的是一件“装置”作品,材料使用了泡沫板、玻璃、油漆以及光电设备。当时大概是先用锯条,把一块捡来的泡沫板改造成天安门的形状,然后用油漆涂成红黄二色,那时的小学版新华字典的扉页上都有彩色的毛主席像,剪下来,贴在城楼中央,再把一块小玻璃罩在上面,这时远远地看过去,一座天安门城楼已经颇具神韵了。但最精彩的,还在后面。

高科技、互动性在21世纪是当代艺术圈里时髦的东西,也是屡试不爽的杀招,我当年想不到这么多,只觉得有技术含量的东西很炫,于是手电筒里拧下灯泡,两根铜丝缠上去,垂下来的一头固定在一节电池的负极上,另一端放在一旁,观众随手拿起往电池正极上一放,灯泡就放出华彩,美极了。那灯泡就塞在城门顶端中央,也就是毛主席的画像后面。灯泡亮,毛主席身后霞光万道,瑞彩千条,明晃晃夺人二目……

现在想起来,当时的这一件装置作品,竟然使用了二十多年后才在前卫艺术圈流行起来的两大视觉符号——天安门、毛泽东。想到这,飘飘然。其实那个年代,虽然文革“红光亮”时期已过,但是毛的形象还会大面积的出现,人们的共产主义理想也没有完全破灭,一个孩子会在潜意识里对天安门等“红色”的东西充满向往。所以我当时做那件“作品”,使用了那样的符号,是暗合了社会的潮流。而现在的当代艺术频繁使用“革命红色符号”,动机就要复杂得多。算了,不说他们。

我的装置作品获了奖,应该是二等奖,因为不记得产生过“一览众山小”的喜悦。奖品至今还在父母那里,大号折叠水果刀一把。钢口好,不长锈,适合削瓜切肉。领奖的那一刻,细节全部忘光,怎样走到台上去的?当时的心情是否激动?当时的脸上带着炫耀?领到奖后有没有昂头微笑?颁奖之前没有奏国歌吧?真的没印象了。只是没有机会发言,也没有热泪盈眶地逐个感谢是肯定的。

印象里,那天有惨白的阳光,像天上的目光一样,照的我抬不起头,也睁不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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