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者说

几年前,我读到过这样一段文字:

“作为诗人,强迫自己不信任语言;作为文化人,满怀与文化对抗的情绪;作为不屑世俗者,不得不处理包括儿女情的世间杂事;作为鄙弃名利者,不得不接受奖金周游欧美繁华世界;作为遁世者,迟疑踌躇不归荒岛山居;作为女儿神性的信徒,不得不对付追求尘世俗福的女人们;作为力主清心纯洁的人,落入妒火的吞噬。”

每个认真画画的人,大概都如此执着过,想是梦境与现实的对抗,或者颠三倒四的痴言、林林总总的琐事。然而,有“心”在,便是好的。不论痒或痛、悲或喜,有“心”,生活便有趣,笔下就晴天。

艺术不过是自我与世界的对话,任何艺术归根结底都是盲人摸象。每个生命都对世界有个自己的解读,读者众众,滚滚红尘。然而正是“不确定”造就了最美的艺术。它越模糊,我们就越喜爱,没有缘由。

唯一重要的是,相信抑或不信。美有许多,现实也许多,相信美在那里,它便在;不信它,就灰飞烟灭。

我画人、画树、画石、画草,我梦想从不同角度去触摸世界,如果有个限定,那便是“相信”。我相信山、水、花、鸟,走兽、鱼虫,我不过是它们中间的一分子。

正如我的老师所说,每条衣纹都是他(她)的生命。大概因此,古有曹衣出水、吴带当风,说到底,那并非仅指一种绘画的样式,而是不同生命形态物化后的外在特征。人如水,衣如风,如果我们的生命不过是茫茫宇宙中的一粒尘埃,那么生命与生命之间又还有多少分别?正因如此,生命才真正应该成其本身,不受纷繁思绪的侵扰,静寂花开。化水的化水,成风的成风,无所牵挂。没有羁绊的心灵可以感受生命最初的那个真谛,并捕捉住它的眉,它的眼,它的口,它的鼻,它的衣纹,它的心。

然而,捕捉的目的却是忘却。《庄子·应帝王》中有个故事:南海的帝王倏与北海的帝王忽,遇到了中央的帝王浑沌,他们为了报答浑沌对他们的恩情,见浑沌混混如气,并无人形,又无人之七窍,便决定帮助混沌凿出七窍。每日凿一窍,七日后,七窍成,浑沌却死了。看到与忘记的确是个两难的选择,有时却又特别自然。画家大概是需要学会节制的,节制激情,节制过悲、过喜,节制自我的发泄,慢慢地试着去发现和一点点地呈现,不急,不恼,要看到,又要忘却。

苏轼说,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每个人的心里恐怕都有出世与入世两个“我”,与其选择遁世式的出,不如“藏”在世间最喧哗的角落,静观人间每一条衣纹,待琴萦萦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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