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伦·斯密斯的访谈

    凯伦:你当初为什么会选择一种“卡通”的样子?

    陈可:选择“卡通”绘画的方式,是因为我觉得它很直接。

    凯伦:当时在四川,你们周围的人已经开始这样画了吗?

    陈可:对,在我之前,熊宇的作品有一些这种感觉。

    凯伦:我们可能会认为,在四川有一个比较大的群体,来往比较多,彼此影响可能都会有一些。

    陈可:对。可能也有一些影响,但我后来觉得,其实每个人的作品是挺不一样的,其实我不是标准的“卡通一代”——就是沉迷在漫画里的那种。把我的画完全放在卡通绘画里,好象也不是非常合适。

    凯伦:但是你相信有这么个事,还是“卡通”只是做宣传的说法。

    陈可:我觉得还是有一批年轻人喜欢这样的东西吧,我自己觉得让我这样画的原因,不是日本或者韩国的漫画,其实那时候还没有怎么多日韩的卡通,反而是小时候中国的一些漫画,包括一些欧洲童话对我影响比较大,它们是一些幻想的东西,正好满足了我乱想的爱好。我不知道其他人为什么要画这个东西,反正我自己是这样的。

    凯伦:你从四川搬到北京之后,最大收获是什么?

陈可:我自己觉得,搬到北京对我的艺术是一个挺重要的影响,我觉得感受的东西比较广阔了。可能南方的、北方的、国外、国内的都有,肯定是比在重庆的时候多。然后我觉得艺术家之间更加独立,不是太紧密地混在一起,我挺喜欢这样的方式。

    凯伦:有的艺术家如果完全是一个人待着,天天在工作室面对作品可能会受不了,也需要有人交流,也是需要有人过来看看作品,听听意见。你自己是什么样的工作习惯?

    陈可:我现在大部分的时间是在工作室独立地做东西。有人过来看看,交流一下当然是挺好了,但是不要太多,太多的话,我就没法做东西了。我无所谓一个人呆着,可能跟我的性格有关系,我选这个职业就是因为可以一个人独立完成,我比较喜欢这样。

    凯伦:那么做一个独立的艺术家,你面对的最大的难度是什么?

    陈可:我面对最大的难度是——我能处理好跟作品有关的东西,但是有些东西感觉是在艺术之外,又必须去面对,比如说市场啊,比如说圈子里的关系啊,我现在希望自己慢慢不受这些影响,能更多的专注到做作品的过程里面去。

    凯伦:你来北京已经差不多有两年吧?

    陈可:对。

    凯伦:你觉得这两年之内,最大的变化是什么,在你的作品里面。

    陈可:我慢慢在开始理解什么是“卡通”吧,我对这个东西有一些新的感受和认识。

    凯伦:但是你刚才说你的作品跟“卡通”没有什么太大关系。

    陈可:我就是不知道用一个什么词语叫它,只好用被大家用滥了的这个名称了。在我看来,“卡通”最可贵的地方,不是它有一个图式、有一个图像,我觉得它最可贵的地方是它的直接、它的单纯。我自己主要想的事,就是绘画到底是什么,或者说绘画对我来说,它吸引我去做的原因。其实像别的风格的绘画,我也在看、也在想,他们为什么要那样去做。最后,其实就是找一个最合适自己的方式。

    凯伦:合适你自己方式也包括最近看你做的一些装置的作品吧。

    陈可:对,这个其实也是表达了我对绘画的一种理解吧,我觉得我有一种冲动,就是关于绘画怎么做的想法改变了以后,就忍不住的要做出来。其实做这个东西开始是因为在布上用了一种材料,它可以做油画的基底。我一直不太满意自己作品的材料感,一直想在材料上有一些表达,因为我觉得它能表达出来的东西,有时候是图式不能表达出来的。所以我就用了塑型膏(modeling paste)。先是弄在布上,后来发现在布上还不过瘾,因为这种材料的附着性非常强,许多物体,包括玻璃上面都能牢牢地粘住。所以我就先是在一些小的物体,比如说勺子、碗上面做,再慢慢在大的东西上面弄,我觉得它弄上去那一下,有一种特别过瘾的感觉,又因为我加了丙烯在里面,所以弄上去以后会有一些颜色的肌理。有时候我看着那些肌理,慢慢就会浮现出一个绘画出来。我觉得它有一种偶然性在里面,就比较好玩。以前我画一张画,我能想到最后可能出来的样子,然而这个过程里面,可能有一点偶然性。

    凯伦:你怎么来选择这些被画的物品?

陈可:我是按照对于小时候我的家的记忆去选的,包括里面很多东西是让我父母翻出来的以前的东西,然后给我寄过来的。大的家具是在旧货市场去买的,就是60年代到80年代那种,因为那时候全国人民用的东西都差不多。

凯伦:你是怎么把塑形膏弄在家具或者物体上去的,用手?或者用刀?

陈可:我是用刀,其实很多是甩,往物体上扔,我弄的时候都会把周围遮起来,要不然会到处都是。我画画的过程是比较长的,激情需要一点点释放,现在这样的开始步骤,我觉得挺过瘾的,可以有一种瞬间的快感。我现在希望自己做东西的过程也能让自己非常的快乐,就像小时候可以拿起一支圆珠笔不知疲倦的画,那时候绘画特别的单纯,就是一种表达,如果某一天恢复到那样一种非常单纯、非常天真的状态,我觉得就是达到了我最想要的。

    凯伦:我觉得有意思的,就是我看到那种感觉,但我不知道你多大年龄,你是哪一年出生的?

    陈可:1978年。

    凯伦:有一些可能是跟你同代的艺术家,我的意思是说你会不会跟他们有同感,就是在今天的社会里面,速度这么快,自己的童年好象很快就过去了,你回到你出生的那个地方,变化特别大,所以有的时候你找不到以前,找不到你长大的那些痕迹,好象是你童年就找不着了。所以就开始关注一些小的时候玩的那一些玩具,是这个意思吗?

陈可:我觉得可能跟年龄有关系,我觉得好象有一点点童年已经过去,有一点再回头看的意思,这些东西能让我回忆起小时候特别美好的一些情节,因为我们家搬了,没有以前那个环境了,所有的家具都换了一批。我做这个事也是想让自己满足一下,再回到那个感觉吧。

凯伦:如果是这样去做,你觉得这个装置系列会有一个结束点吗?

陈可:目前做的东西是想让它做成一个相对完整的家的感觉,我觉得它是一个完整的作品,所以这个作品完了以后,我想不是非得再做这样的。

凯伦:说到这是一个完整的作品,这个巨大的装置,这些作品必须在一起才有效果。

凯伦:你刚才跟我说,两年之前,2005年,你毕业了,刚到北京来,那时候你说没有市场,从那个时候到今天,我看到你现在作品的价格,有点吃惊,我没想到是这么高,这个会不会影响你做作品的状态?

陈可:我曾经有些影响,一些拍卖啊什么的,我曾经特别不能理解,因为那些作品不是我送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昨天买了,今天就拿去拍卖,而且可能出来一个特别吓人的价格。我本来的想法是慢慢的,一步一步,按照自己喜欢的事来做,并不想发生这样快速飚升的事情,但它发生了,我也只能承认它的存在。本来和画廊合作,就是不想介入到最后的销售这些方面的环节,我希望能够在作品方面集中注意力。我觉得那些事挺烦的,不想介入。

凯伦:但的确有个现实在这里。

陈可:对,后来我想,它是另外一个游戏,它和我做东西也没有太多的关系,所以我不用太去想它。

凯伦:如果明天假如说你的作品价钱跌了,或者开始流标,你觉得会影响到你的绘画吗?或者你会不会有一点危机感。

陈可:对,可能高了就会有这样的危机感,但是它已经在那儿了,我能做的就是把我手中的东西做好,如果出现这样的情况,我觉得只要自己做好了自己那部分工作,也就无所谓了。当然在合作的方面,我也会尽我的努力去控制这个事。但是我觉得这个和大的艺术市场的疯狂,联系非常大。

凯伦:你画画快吗?一年大概会画多少幅?

陈可:20多幅。

凯伦:你现在有没有一个大概的标准尺寸?

陈可:没有,大大小小都有。

凯伦:我看了电子版的图片,发现你几年以来的作品有一些变化,它是更暗的一些,我觉得一直以来,你的主要风格可能还是像做梦的那种,但现在它有一点点,有稍微心里不安的东西,我不知道,你能不能说说这种从比较甜到比较实在的感觉。

陈可:其实我觉得我在画的过程里面,也在不断找自己的内心,因为我的作品是和自己的内心有关系的,我越来越发现,人的性格有很多面,有很深的东西,你可能在这个阶段呈现的是你一个侧面的一些感觉,在另外一个阶段,可能是另外一个侧面。可能在以前,环境也比较单纯,就出现了一种比较单纯的东西。而现在面临的事情更加复杂一点,包括换了一种环境,在超大的城市里有不适应的感觉,目前这些东西反映了自己性格里的另外一面。凯伦:你认为你们这代女艺术家还不够多吗?

陈可:对,在数量方面。

凯伦:你会有一些意识吗?就是所谓你是女性,对于别的圈子,有的时候这个更有好处,有的时候却有一些障碍。

陈可:我没有太明显的感觉,做东西的时候没有太想着这个,其实我不太喜欢那种强调性别的作品,但是我做出来以后,别人就会说好女孩啊,女性的东西,很可能是一种无意中流露出来的,但是做的时候没有想到。大家可能会有一种偏见,觉得女性做的东西没有力量,不像男艺术家作品那样有“分量”,但我不这样认为,我觉得男女思维有一些不一样,所以作品有个人的价值,而且很多女艺术家做的东西,也非常有力量,只是力量的表达方式不一样而已。

凯伦:你的个展现在有没有定一个题目?

陈可:有,就叫《和你在一起,永远不孤单》,是以前的一张画的名字。

凯伦:你能不能描述一下这幅画呢?

陈可:这是我来北京以后的第一幅画,画了两个双胞胎坐在一块。可能在画的时候,还是以前的方法,但情绪已经变了,因为我刚来的时候,也觉得挺孤独的。

凯伦:你是独生子女吗?

陈可:是独生子女。

凯伦:没有兄弟姐妹。

陈可:没有。那时候如果生第二胎的话就不能工作,就会被开除,我父母就没有再生第二个。我在想这个东西其实对我有影响,小时候就是一个人,自己跟自己玩,后来习惯于一个人的方式。可能这种东西挺影响中国一代人的。

凯伦:你会不会认为就是这个原因,你们都会特别关心过去的问题,比方说,我有很多我小的时候发生的事情,我可能有的时候会忘记了,但是我妹妹会提醒我,或者我们坐在一起开始说。

陈可:对,我觉得是有这个原因。而且现在因为和父母也不在一块,没有太多的时间和父母聊以前的事情,我做这个作品还有一个想法,就是想让我父母看到,因为我觉得可能中国人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和父母之间的感情,不太善于用嘴去说,其实对他们很有感情,在这个过程里面,我可以想到以前的事,会觉得很温暖。

凯伦:他们从来没有,或者他们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女儿是一个比较成功的画家吗?

陈可:他们看过我的画,其实也因为相隔比较远,大概知道一点,但是我没有太多的告诉他们。

凯伦:你讲到了他们过去的环境,现在说到画的价钱,他们会相信吗?

陈可:其实这个不在他们的消费或者是价格的体系里面。我觉得这个东西,他们知道了,也会有一点点的高兴,但是不要知道得太多,太多就不好了。我更喜欢能让他们看到这次的作品。而且,寻找这些东西(家庭旧物)的过程很有意思,我给爸爸打电话,说有没有小时候的东西,因为这些东西都放在箱子里,所以找的过程,我觉得他们肯定也很高兴,发现许多已忘记的东西,过去的那些时光又都回来了,我觉得相当于他们也参与了这个作品,所以也很高兴。

凯伦:你觉得他们是不是在不太了解的情况下,他们会替他们的女儿担心,比如艺术家怎么生存?

陈可:我毕业的时候,爸爸妈妈想我在大学当老师,后来我选择当艺术家,他们一开始不同意,在他们看来是没有工作的,后来也没办法,他们觉得孩子大了也管不了那么多,但是因为我爸爸是美术老师,我干这个,他还是挺高兴的。但是当职业艺术家,他们很担心,直到现在还在说应该找一个固定的工作。

凯伦:我觉得这个也是中国的发展变化太快了,因为他们这代,可能就很难去理解最近的社会,提供什么样的机会,包括你们现在生活的世纪,是永远超过他们的。

陈可:是不太想象得到。而且像我们家不是在特别大的城市,是在小的城市里面,这种变化他们确实是不太能够接受,所以我也觉得这种沟通也不是非常容易,我也不能所有的事情都跟我父母说,我只是选择了一下,他们知道这个,可能会比较高兴一点,我就告诉他们。他们可能也能感觉到我还是爱他们,但对我的很多选择他们不一定能够理解,包括选择这样一种职业,或者是家庭的关系,我觉得我做这样一个作品也希望能够回忆共同的东西,达到一种新的沟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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