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地远眺着这个世界

 孤独地远眺着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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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所认识的艺术家李群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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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小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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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认识李群力有点偶然。1999年底我移民温哥华,一下子脱离开喧闹的中国艺术界,变得宁静甚至无聊。一天,来了一位粗汉,自称汉硕,听闻我是广州过来的,有从事艺术的经历,于是不请自来,要认识我。后来我才发现,几乎所有来自广州的艺术家,都认识汉硕,或者相反。甚至所有来自中国的艺术家,他都认识。不久,热情的汉硕说要带我认识本地的一位年轻艺术家,也是来自广州的,从事摄影与绘画。他就是李群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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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群力住在温哥华市中心的一处公寓,房间不大,工作住宿全在一起。据说这些公寓是专为艺术家而设的,有政府的优惠在。李群力是广州人,上世纪80年代过来温哥华读书,就读艾美丽艺术学院摄影系,很久以后才听他说,当年他过来报考,专业没有问题,但却无英语成绩。临到快开学了,校方才发现这个来自广州的年轻人原来没考过英语,于是提出让他补考。没想到李群力说,何必再补考,反正学的是摄影,又不是语言,现在马上就开学了,时间也不够。学校居然同意了他的意见,于是,李群力就正大成为这所加拿大西部最著名的美术学院的正式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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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认识李群力的时候,他其实并没有怎么做摄影,相反,倒是整天作画。他的工作是为本地富豪绘制房间壁画,尤其是游泳池墙壁上的画。他自豪地告诉我,温哥华估计没有一个能够比他在这方面更有优势,因为他画得出神入化,把一堵白墙处理成真实的蓝天白云,躺在水里,抬头望去,犹如人在露天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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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李群力的志向不在这里,而是在艺术上,尤其是绘画上。他不时拉我去他的工作室兼家里玩,整个晚上我们晃着红酒,讨论各种与艺术有关的抽象问题。我惊讶地发现他对当代艺术相当熟悉,阅读面也很广,不时与我品评国内外当代艺术的各种状况。在这过程中

> 他常常会摆开自己的作品,向我描述他的体验。或者不时跑到电脑旁,把他的摄影文件夹打开,通过对他那些几乎漫无边际散乱而又庞杂的照片来描述其内心的冲动。刚一开始时,我对他的艺术创作留下印象的是摄影,有一种特殊的眼光,通过镜头表达了出来,其中隐含着轻微的神经质般的震颤。李群力会不断地向我解释,仿佛他与我在一起的乐趣就是不停地述说。很快,我理解了他的说话方式,颇为神经质,充满着片断性,话题从来也不连贯,一下子东,一下子又西。但是有一点,他从来不谈论所谓技术

> ,他谈的是一种与艺术相关的哲学。他谈的不是哲学,也不是艺术,但又肯定是哲学,同时也肯定是艺术。他就是这样,不停地游走在哲学与艺术之间。渐之,我发现他其实是在谈论他,另一个自己。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他”?原来是一个分裂的“他”:“他”变成了两个,一个在热情地讨论着,不无唠叨,话题深刻而又片面,一个则呆在工作室边上,孤独地注视着自己,看自己是如何地谈论着“他”。也就是说,李群力有一种自说自话的需要,很多时候“他”只是他的一个影子,一个虚构的对象,陪着他在说话。这是一个有趣的发现,因为我常和他一起,所以对此颇有点好奇,又有点好笑,我注视着眼前的两个李群力,他和“他”在对话,对话本身是燥动的、跳跃的,而且还不停地游走,从哲学到艺术,又从艺术到哲学 

> 。听多了才知道,既不是哲学,更不是艺术,而是自己,自己的诸多认识,诸多表达。李群力一直试图表白,或者试图努力表白,他所说的,他所拍的,他所画的,是他个人与世界的独特对话,和周遭的艺术运动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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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天,李群力让我看他一张正在画的“风景”,是楼房顶层,两个通向天台出口之间是灰色的管道。稍远一点距离看时,似乎颇“写实”,走近时发现不无粗糙。我突然领悟到一种因距离而改变对象细节的描绘方式,我脱口而出,以为画到这个程度就可以了,不要再细,否则因距离而产生的效果就会落空。李群力敏感地意识到这其中的意义,他也一直在捕捉这一效果。那一段时间他画了不少城市景观,其中包括出行中转站的机场,还有高速公路的拐弯与分叉点。因为有细节,画面不免冷然;又因为有笔触,画面不免跳跃。构图全都来自其拍摄,这说明拍摄是他面对世界的第一方式,然后,再通过描绘,把镜头放大成独立作品。某种意义上他是在描摹他的镜头感,而且是对细节不分好坏地描摹,但描摹程度又适可而

> 止,拒绝更深入的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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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镜头是他的双眼,更是他的观察。他的镜头感日常,日常中又有一丝神经质般的疯狂。日常是,他的构图平淡无奇,夹杂着冷然,是对世界漠不关心的一瞥;神经质的疯狂是,如果没有发自内心的尖锐反应,就没有理由关心这些个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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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开日常景观,李群力还有一类作品能够说明上述的冷然与疯狂,那是一种对躯体的观察。其中有一张是对浴缸中震颤的双脚的描绘,脚的状态是抽筋的,弯曲着,是全身挣扎的结点,清水从水管龙头中喷涌而出,平白地增加了画面的抽筋感,使观察变成对肉体的神经质般的疯狂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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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阵子我长年累月地呆在美丽而无聊的温哥华,在李群力的工作室闲聊天,听他描述其近乎神经质般的疯狂的感受,便成为驱逐无聊的有效方式。后来我回到广州工作,放假时回去,继续与李群力的交谈,更强烈地感受到其中的同样神经质般的疯狂的力量。我很多时候会跳出交谈的语境,把自己放在某个观察点上,倾听着李群力跳跃般的话题,注视着他一会儿摆弄这一会儿拨弄那的身体动作,一个孤独的形象突然在我内心形成,我终于发现,他是一个孤独的流浪者,站在某个被遗忘的角落,远眺着我们共同生活的这个世界。他的神经质,他的疯狂,他的冷然,他的热情,他的过于跳跃的思考,以及他的杂乱无章阅读与没有逻辑性的视觉观看,都源自于他那过于孤独的远眺,源自于他那永远无法落脚的定居感。< br style="line-height: 1.2em; outline-style: none; outline-width: initial; outline-color: initial;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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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李群力终于无法继续呆在美丽而无聊的温哥华,更无法忍受日复一日的涂绘墙壁的赚钱生涯。有一天,他坚定地告诉我,他要回国,回到阔别了整整20年的出生地,要去做一个职业艺术家,通过创作来寻找未来的立足点。我无法评价他的选择,我看出了一种命中注定的流浪,就像我突然来到北美,又突然回到中国一样。李群力在20来岁的时候远渡重洋,然后,在人已中年之时,又突然重新返回去。上世纪80年代中出来时,李群力是身无分文的求学青年,今天,他又重新回去了,同样身无分文,而且还没有固定职业。他的职业就是创作,就是艺术家。对于国内已经从事多年艺术创作的人们来说,艺术家是一个有用的身份,对于一向没有在艺术界混的李群力来说,艺术家却是一个多少有所奢侈的名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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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群力定居在上海。当年介绍我们彼此认识的汉硕已经不在人世,他突然失踪,逃离开所有朋友的视线,然后,经过若干时间的寻找,人们在深山之中终于发现了他,身体已经无知无觉,甚至已经不复原样。原来汉硕是自己去的,坦然而主动寻找他人生流浪的终极目标。这成了一个象征,关于生命漂泊与浪游的象征。幸亏李群力选择了艺术家,选择了创作,从而在画面上固定那么份漂泊与浪游,从而让生命获得存在的方式。那是一种冷然的方式,日常的方式,旁观的方式,热情而不无神经质的疯狂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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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希望人们能够在我为李群力策划的命名为“冷日常”的展览中,看到我所说的方式,它本身就是生命的存在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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