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 | 郭警:平常之外,话里有话

Just Ordinary: Words are Words

Interview with artist Guo Jing

Interview: Wang Xingyu

艺术家郭警访谈

采访:王星予


访谈 | 郭警:平常之外,话里有话

2017年 郭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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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young man across the channel, 横跨海峡年轻的人 2016

Oil on canvas 布面油画

140 × 160 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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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youth who cannot do anything,  不万能的青年 2016

Oil on canvas 布面油画

100 × 50 cm





王:我看了你2014年到2020年的一些画,感觉2016年以前都更小我、更情绪化,而2018年之后的作品在语言上更偏向于图像化,表达上则更理性。说说这些年促使你在绘画上改变的原因?

郭:不管是绘画还是文学,创作者都面临一个母题,就是和童年以及成长中的自我对话。是纯个人情感的表达,这是最深层也是最表层的东西,要过了这“关”才能把视角转移到周围环境上。


王:是在探索在身份上的定位?

郭:我觉得是类似自画像的阶段,但是更超现实也更有自我成长的象征性。表达内容更偏向个人情绪。这部分表达欲望被满足之后,我才能抽离出来把自己放在更客观的视角去看周围的东西。为什么之后不画这些东西了?是因为我觉得那个事说得差不多了,私人情绪表达欲望被满足的差不多了。梳理这部分作品的时候发现除了个人之外还慢慢出现了一些更社会性的东西,也慢慢意识到我对那种东西也感兴趣,才想试着再往这个方向走走。这是个自然变化的过程。但我认为第一阶段是必经的。就像作家创作,至少有一本其实是在写他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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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ndscape 景观,2018

Oil on canvas 布面油画

210 × 115 cm



王:创作的青春期是吗!第一个个展《泥牛入海》是在18年,2018的这批作品就已经跟这次的个展《独唱团》作品有关联了,也比较成熟了。这两次个展在创作想法有什么不同或推进?

郭:《泥牛入海》是个雏形,那时的一些作品,还有对形式上重复的、规则排列所形成的秩序迷恋,而《合唱团》在方向和表达上相对更成熟,形式上更内化,内容上更日常,其实就是能把话说的更明白了。《泥牛入海》还有前一个阶段的影子,常常需要借用一些本身就有意象化,有戏剧性的东西来做比喻,而现在我更想赋予日常对象戏剧性。对于秩序,规则的诠释也更内化到了一种意义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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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牛入海》个展



王:在语言上会做更多的探索吗?

郭:我不太能预设下一个阶段会怎么样,创作中有些东西被强化,有些东西会被弱化,是一个相对自然的过程,也是个逐渐成长和适应成长的过程,有些想法在某一时刻就产生或者变化了。比如我曾经觉得抽象可能是更终极的形态,是更提炼更直接的形态。而我现在就不这么想了。个人成长可能有阶段,创作形式没什么先后阶段可言,创作语言也并不是越丰富就越好。所以还是顺其自然,让自己尽可能野蛮生长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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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or 门,2019

Oil on canvas 布面油画

60 × 80 cm



王:你的画最吸引我的是,你改变了你作品里对象的功能性,使它们丧失了原本的功能,却使整个画面获得了某种神秘的矛盾性,诙谐但又冷静。比如作品《门》有两个把手,《红气球》系列有两个吹气的孔,这种逻辑无疑要经过长时间的思维磨炼,和几经筛选才能得出,是什么触发你这么思考和设计?

郭:确实是非常艰难的思考过程,很多作品其实都在“打个比方”和“抖个包袱”。表达方式是比喻,表达途径是抖包袱,巧妙的背后还要留有足够开放的理解空间。这需要足够“聪明”,但这让我很有快感和成就感,也确实很艰难。我很喜欢这种表达方式。既然是做比喻,那就意味着你不直接说一件事儿,要和这事儿保持一个距离。而我就是个习惯和周遭保持距离的人,喜欢冷静旁观。可能这也是我作品呈现这个面貌的一个原因。另外我作品的出发点和线索是对意义的探讨,就像你说门的功能性,开和关,在我看来就是门的存在意义。我通过加了个把手模糊了这层意义,而门又产生了新的意义,这层意义还语焉不详,话里有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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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d Balloon 红气球,2019

Oil on canvas 布面油画

50 × 50 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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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d Balloon No. 2 红气球之二,2019

Oil on canvas 布面油画

40 × 50 cm



王:喜欢烧脑的东西?

郭:既然是创作嘛,我想把思维性、趣味性做到一个相对极致的状态。同时我也很坚持画面的美感,视觉传达的愉悦,加上一些我想说的话藏在里面,这个度是最微妙也最有趣的。

王:有没有让你感觉非常惊艳的想法?

郭:有很满意的想法,而且有的还不怎么费劲,姑且算做灵感吧。比如《合唱团之一》《名作》,对我来说都足够巧妙和准确。但大多数没这么幸运,需要绞尽脑汁,用我的方法和智力构思出一个个方案。毕竟对我来说创作也是职业,不能等着灵感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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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orus No.1 合唱团之一,2017

Oil on canvas 布面油画

80 ×100 cm



王:据我所知很少有艺术家完全靠灵感创作,基本上是在作品后有一套自己的比较强大的方法论或逻辑性。

郭:我的方法论就是通过思维的反转对规则和意义进行解构。

王:有对你影响比较深的艺术家或烧脑电影吗?

郭:电影的直接影响会比较大,有些电影能提供一种很独特的思考角度和方式,烧不烧脑倒不是多重要的标准。很多高概念电影,比如《龙虾》,它聊了一个亲密关系的社会性问题,概念和执行都很完整又很妙,气质还相当冷静残酷,我很喜欢。《圣鹿之死》也非常有趣。明明很残酷,却有点闷,好像这种残酷极其日常,没什么大不了的。

王:我觉得你的作品里也有这种残酷的东西。

郭:少有情绪的东西在里面,多的都是呈现出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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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龙虾》讲述在一个虚构的近未来社会里,居民的婚恋受到严格控制管理。根据规定,单身者要被集中移送到一个酒店里,他们必须要在45天之内找到一个匹配的伴侣,失败者会被转化为一种自选的动物,并被流放到森林中。为了延长45天的期限,酒店里的单身者们还会到森林里狩猎其他逃亡的单身者。


王:在你作品里的这种逻辑想法很有意思,但也有一个问题,就是这种想法也可以通过摄影或者装置来实现,那么绘画对你来说还具有唯一性吗?为什么?

郭:我其实在创作中也很多次想过这个问题,我觉得是有唯一性的。首先我构思某些作品的过程中,会尽量避免它通过摄影或装置完成的可能性,比如《泡泡糖》,《史丹利的出口》,《他》,它们是没办法通过摄影和装置来实现的。其次绘画和摄影区别于装置的一点是构图,比如《门》,《红气球》。对称的局部构成了它们的构图,而构图本身就是表达的一部分。这和做两个实际的装置很不一样,图像有装置不可替代的部分。最后在图像层面,我的绘画和摄影有个很大的区别,就是真实性。我的作品是写实的,也是去绘画性的,这点没错。但问题在于我要的真实不是摄影层面的真实,是一种假设和想象的真实,是一种在比喻语境下的真实。举个例子,《隆重入水》,即使西装的褶皱再可信,你也会知道这没有发生,这只是试图接近真实的比喻。如果同样的图像是一张摄影作品,那你会知道,有两个人被找来穿上西装跳了次水。它变成了一件客观真实的作品。在我看来,比喻的真实是客观世界的不真实,但却是绘画和思维层面的更真实,说句白话,我要的是“编的跟真的似的”,而不是“就是真的”。对于我编造的一切,这种有趣的矛盾是必要的。最后还有一点,绘画的仪式感,加深了这种荒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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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ubble Gum 泡泡糖 ,2019

Oil on canvas 布面油画

50 × 60 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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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it of Stanley 史坦利的出口 ,2020

Oil on canvas 布面油画

100 × 100 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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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m 他,2019

Oil on canvas 布面油画

150 × 200 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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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nd Diving 隆重入水,2020

Oil on canvas 布面油画

150 × 140 cm




王:是不是自我出发的一种真实?经过你选择之后的一种结果。你会尝试摄影或装置吗?

郭:会尝试,但要适合,同时也要有必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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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orus No.2 合唱团之二,2019

Oil on canvas 布面油画

90 × 100 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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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ack Hole 黑洞,2019

Oil on canvas 布面油画

60 × 240 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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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ne Day 晴天,2019

Oil on canvas 布面油画

150 × 100 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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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fe Buoy 救生圈,2020

Oil on canvas 布面油画

80 × 100 cm




王:在作品《合唱团之二》、《黑洞》、《晴天》、《救生圈》、《明白》里基本都出现了身着白衬衣或制服的人,似乎给出了特定的身份,他们被置于不同的场景里,但都沉默着,影射着和社会的某种关系,作为一个80后的艺术家,你怎么看待你和当下社会的关系?

郭:有时候我希望作品里出现的人是一个带有社会性和群体性的符号,弱化个体属性。所以会自然想到白衬衣、西装制服这种明显有社会性的装扮。我觉得我和当下社会的关系就像我和作品的关系一样,是有距离感的,也是克制的。这和我性格有关系,我身处社会之中,但并不是完全的融入,总要保持一个对我来说安全的距离,给自己足够的空间。当听到极端的社会声音时,我也会相对比较冷静,保持自己的判断,尽量不涌入狂热或愤怒的浪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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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sterpiece  名作,2019

Oil on canvas 布面油画

110 × 160 cm



王:在你的作品《名作》里的“名作”是一幅纯黑色的画,这幅“画中画”暗示着你的“话中话”,是讽刺,相反也可以是某种更高处的赞扬,引发思考。你曾说过艺术的作用不在当下,那在哪里呢?艺术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郭:你为什么会觉得《名作》会有赞扬呢?

王:一是因为我觉得你画这批画更多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你没有把结论轻易的放在画面里,不该单层面解读;二是艺术史上一些真正的“名作”确实有艺术家颠覆性的创作和态度,不该被用常规和权威来解读。


郭:对,就像我觉得这幅画也没有明显的讽刺一样。关于艺术的作用,这问题可太大了。。。我觉得艺术是文明的一部分,也是历史的一部分。艺术的作用就是记录,用艺术自己的语言记录历史,我们通过不同的作品,了解到不同的时代,不同时代下不同的艺术家,他们用作品记录了他们的时代和他们自己。对历史和当下是一种反映和补充,毕竟当下也是历史的一部分。

王:文明的补充。

郭:可以这么理解。就拿这次突发的疫情来说,艺术不会对抵抗病毒产生丝毫作用,也不太可能帮助人们消除恐惧提升信心。但对创作者来说很重要,你身处在这个历史当中,感受和表达是你的工作,通过作品表达出你的感受态度就是用你的方式记录了这个时代。文明有什么作用呢,对一个物种来说,技术以外的文明其实也没有什么实质作用,但它是一种很美好的存在,会让这个物种更生动。






王:那你觉得文艺复兴呢?当时兴起的思潮影响了历史也成为了历史本身。

郭:我觉得历史走到那步才催生了文艺复兴。文艺复兴的思潮反映了历史的进程。大历史和艺术史是同步的。艺术对我而言最重要的是真实和自由。

王:什么是真实呢?自由也有有限性。

郭:真实可以说是你表达的感受,态度对你而言是真实的,是和我这个人有关系的,我只说我自己的话。其实就跟嘻哈圈子里说的“keep real”一个道理。我想说的自由只是艺术表达的自由,不是行为的不受约束。在当下,我希望有通过作品表达不自由的自由。

王:那你说的自由是发声还是创作的自由?

郭:创作的自由吧,“发声”有点大。我本身也不是那么尖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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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Understand    明白,2020

Oil on canvas 布面油画

60 × 80 cm




王:你在自述里特别强调了这次疫情对你的影响,《明白》这张画里,口罩被诡异的换成了金属质感的胶带,这不再是单纯的保护。这次全球性的灾难,我们都身在其中,疫情使你改变了什么?你作为艺术家到底想发出什么样的声音?

郭:疫情让我觉得现实比我以为的还要荒诞。其实《明白》这个作品是个特例,在那个时间点,整个社会和我个人的情绪都到了一个顶点,所以《明白》更直接。我以往作品都没有这么直接的指向性,包括作品名字。是我在那个特殊事件的特殊时间点里的特殊作品。

王:打断一下《明白》是2020年几月创作的呢?

郭:2月份创作的。那时候发生了吹哨人事件,那几天的大众情绪和舆论发酵到了一个顶点,每个人都会被裹挟其中,感同身受。这件作品是在当时画出来的。


王:现在事件过去快4个月了,想法会有反转吗?

郭:不会,那个事件无可厚非的反映了一些糟糕的问题。虽然现在会冷静下来。但激烈的情绪也值得被记录下来。

王:是一个当下的应激反应。


郭:后疫情时代的世界一定会产生许多变化,从世界格局到个人生活。包括更多不同的声音,不同的思潮。更激烈的东西可能会反映在我的作品之中,我会更珍惜我的生活,也会更加知足。我想继续以我的视角发出这个时代的声音,因为我身处其中。

王:所以说这个事也是对大家一种警醒。

郭:补充一点,很多时候我的出发点并不是要讽刺什么,我也不觉得直接讽刺是一种更高级的态度,往往有时候客观的描述看起来就像讽刺一样。包括《名作》,它其实并不一定是讽刺,我们经常听到某某名画拍卖又破记录,在一次次这样的事件过后,往往被记住的是那些不断攀高的价格记录,这未必是坏事。

王:也许哪一天你发现自己是在赞扬也不一定。

郭:也说不定。至少是希望自己是相对冷静的态度。

王:作为一名年轻人,一个艺术家,是个宅男吗?哈哈…平常的生活是怎么样的?

郭:非常宅,常年和创作焦虑打交道。画完一张会给自己两三天小假,看看电影,看看B站,看看书,看看微博,很简单的状态。出门就是去健身去超市,吃饭基本靠外卖,周末会回家。其实我不怎么喜欢健身,年头长了,非常枯燥。但它是一个很简单的事,辛苦是辛苦,可只要你做了,就有效果。对我来说每周只需要花三四个小时,就能保持一个不错的身体状态,即使很不情愿我还是会去做。

王:看来健身比搞艺术投资回报率大多了!

郭:对,就是体力付出,脑子可以休息。付出一定有回报,甚至不需要多大热情。比起搞创作,可是单纯简单多了。当然这都只针对我过低的自我要求,如果职业运动员,那一定是需要天赋热爱加努力的。

王:在经济上可以靠艺术过的很好吗?

郭:还过得去,物质的消费欲望不高,谈不上有钱,也不至于特别穷,能靠创作和卖作品活下去本身就挺难得了,所以我还比较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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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ndows 窗们,2019

Oil on canvas 布面油画

150 × 200 cm











关于艺术家

About the artist



郭警 (Guo Jing), 1985年出生于山西,2009 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系第五工作室,目前生活工作在北京。 



个人展览

2020,独唱团,红门画廊,北京

2018,泥牛入海,Artand Space, 北京


主要群展:

2018,亮相,Artand Space, 北京

2017,薛定谔的猫腻,Artand Space, 北京

            野蛮生长,Artand Space, 北京

            追光,Artand Space,北京


Guo Jing was born in Shanxi in 1985, graduated from Central Academy of Fine Arts, Printmaking Department (5th Studio) in 2009 and currently lives and works in Beijing.


Solo Exhibitions:

2020Silent Spring, Red Gate Gallery, Beijing. 

2018Fallen on Barren, Artand Space, Beijing. 


Major Group Exhibitions: 

2018, Appearance, Artand Space, Beijing

2017SCHROEDING'S TRICKY, Artand Space, Beijing

          Wild Growth, Artand Space, Beijing

          Follow the Time, Artand Space, Beijing




展览持续进行中

独唱团 | Slient Spring

展期 | Duration

2020/5/16 - 2020/6/14

地址 | Location

红门画廊: 北京市朝阳区酒仙桥路2号798艺术区 

| 798 Art District, No. 2 Jiuxianqiao Road, Chaoyang District, Beij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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