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夫的诗 · 庚子篇- 姜伟

2020年6月16日

渔夫的诗 · 庚子篇

小今家造的新房子只有一层。先造一层住起来，二层得等小今爸爸挣够钱才能建上去。

小今带亮亮去他家新房子的天台上玩，毛坯的楼梯，下过雨后近天台的几级都是湿的。

小今带亮亮站在天台上看风景，四周的农田，深秋凋敝的荷塘和树林，还可以看到远处的小学。两个家伙都很开心，然而正说着话，小今不见了。

亮亮非常害怕，独自在天台上等了漫长的一分钟，不见小今，他独自下楼，楼梯被一个三角形小房子罩着，上去的时候有小今带路不觉得阴森，可是小今他消失了现在亮亮独自一人，扶着狭窄潮湿的楼梯间没有粉刷的红砖墙壁，独自一人一级又一级跨下去，膝盖比一级台阶高不了多少。

亮亮下了楼梯在屋里张望一遍，仍没有看到小今，堂屋墙上挂着小今爸爸的先祖的黑白相片，亮亮急急忙忙逃回自己家。

妈妈带着亮亮吃午饭，说刚刚小今从他家天台上掉下来，胳膊摔脱臼，小今妈妈饭做好都没来得及吃，骑自行车驮着小今找菊苹家娘去了。菊苹家娘是赤脚医生，有双妙手，方圆十里内，谁胳膊腿脱臼了都找她，拽一拽扯一扯扭一扭推一推就接上了。

午饭后亮亮被妈妈哄睡着，醒来时已经在萝卜田里，妈妈到池塘里洗一个红萝卜给亮亮啃。

红萝卜皮特别厚，外面嫣红里边洁白无瑕，果肉又甜又辣，汁多但是呛人，亮亮勉强啃了几口，呛得鼻子眼睛很不舒服，不敢再吃，抓着萝卜去水塘边沿玩耍，不一会儿冰凉的萝卜被他捂得热乎乎的，再后来，妈妈收获完萝卜喊"回家喽"，亮亮的红萝卜早已忘记落在哪里，手里换成一根树棍，他正努力地戳一个小洞，不知道里面住着螃蟹还是赖蛤蟆还是蛇精。

电视里播西游记和葫芦娃，妈妈也爱讲老鹰婆婆吃小孩这样的睡前故事，所以亮亮把任何新奇的事物都往妖魔鬼怪神仙处联想，上午小今从天台无故消失，亮亮认为一定是妖怪变走了他，至于妖怪的动机，亮亮当时也思考过，可能它想吃小孩吧，亮亮瘦小，小今稍微胖些。小今更好吃。

可妖怪把小今丢弃在屋后地上跑了，没吃，又是为什么呢，亮亮决定等明天见到小今问问他。

妈妈说小今是从天台掉下来的，落地的地方长满杂草，杂草湿土松软，所以伤得不重。亮亮才不信天台掉下来这一说，因为亮亮当时没听到声音，转个身小今就不见了，一个小孩从楼上摔下去怎么会一点声音都没有呢，会哇地叫一声啊，并且小孩子都会哭的啊。

小今妈妈没功夫时时照看孩子，把小今送到爷爷奶奶家了，爷爷奶奶家是平房，没有天台，也就没那么多危险。

亮亮只能独自玩，另一个邻居家小孩，夏天偷偷去屋后河塘边玩耍，淹死了，那天邻居爸爸抱着他小孩的尸体哭了一夜，呜呜呜呜地，低沉悲凄，比邻居妈妈的哭声还要令人难过。那天天亮时亮亮醒来听到邻居爸爸还在呜呜呜呜地哭，邻居妈妈可能睡了，没有声音，倒是亮亮的妈妈睁大眼睛看着亮亮，没睡过觉的样子，跟亮亮说，以后乖乖跟着妈别瞎跑，不要一个人去塘边，也不许去小今家天台上玩。

每年都会有小孩淹死。

邻居家后来又生一个小孩儿，因为比亮亮小好几岁，玩不到一起。

小今上小学的时候，他家二楼建好，小今回来住过，每天和亮亮一起上学放学，没多久，小今在芦竹林里玩，奔跑时踩到芦竹根，跺穿鞋底，尖尖的芦竹桩子刺入脚掌，流好多血，他又被送到爷爷奶奶家，再往后小今妈妈去镇上工厂上班，小今彻底变成爷爷奶奶家的孩子。

亮亮没了玩伴。

小今亮亮分别去大城市读书，工作，安家，有一年春节假期同时回到老家。

老家只剩四个固定居民。小今爷爷去世后，小今爸爸把他的妈妈，就是瘫痪的小今奶奶接来照顾。另两个是孩子溺亡的那对老邻居夫妇。那天，老邻居夫妇的小儿子也开车携老婆孩子从浙江回来。

三家人凑在一块叙旧，都已经很陌生了，可又那么亲切。

小今妈妈在哪儿，亮亮没敢问。

亮亮的女儿和小今儿子差不多大，亮亮对孩子们说，爸爸们在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天天凑一块玩，你们也一块玩吧。但是小孩子互相生疏地观察一遍，还是分开各玩各的去了。

小今问亮亮，你父母不住这里，你回来干啥来了？亮亮说常常会想这里，老家，离开越远越久，竟越来越想，趁年假忍不住了就带她们来看看，旧屋，树，芦竹，田，河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