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牧春:永未抵达的春天

作者:陈湘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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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朗天气下的四合院院门,折叠了中国社会极富韵味的一角。明艳的日光伴随着童年的孤独,最宜缅怀悠远岁月中的传统:青瓦下的朱门、残漆中的年纹、铁锁与石墩、红砖与绿霉、甚至画面外远方的天空、下午三点的气温和额前的微风,组成了陈牧春的抒情诗,那些倏忽即逝的春日感受,在她笔下结成永恒的形象。浓的、淡的、家庭的、历史的、少女的、游客的。东方世界的沉静的魅力,触动了2008年来北京旅行的洛克菲勒二世,他成为陈牧春的忠实藏家

超写实主义细腻入微的语言,展示了常人未见的丰富细节和难以捕捉的瞬间,它能获得深沉的生理和心理回馈。陈牧春选取的家门形象,连接着个人、家庭和传统丰满的内涵。然而这一主题的局限也在于此,这些含义囿于传统,这份情怀也落于甜俗。 2010年后,快速的城市扩张已经摧毁了生活的宁静。拆迁队和房地产开发商,把街道上的平和生活,放在烫油里煎熬。老门已经坍塌,孩子成了商人,陈牧春失去了继续创作的语境,那个时期的二十张悠远深情的作品,像是一个非常古老的民谣。 当她再拿起画笔时,已经是另一

有着扎实的文学和美学修养的陈牧春,一开始就认识到需要在传统和当代的矛盾中,找到一种平衡。八十年代的理想主义是她的家园,她也对中国传统文化有一份虔诚,九十年代当代艺术的兴起,使她既感到解放也感到困惑。这些文化因子像是调色板上的色彩,需要她用一手经验和思索作为画笔来调和。 20岁为起点的独立生活,成为一条线索,叙述着离蓝图越来越远的现实世界。她作为理想主义者、艺术家、天蝎座女孩、独自驶入这个时代的风暴。理想逝去,传统价值的崩溃、家庭崩溃、艺术生涯的孤独挣扎、时光的流逝、崩溃如泡沫的心。《荷塘》描述了这场失败的全景,《桃花》则是世界尽头的意象。从明媚深情的家门,到凋敝困厄的废园,这一突变实际上已经是水到渠成,她顺从了自己的内心。 2020年,对当代艺术市场而言,是一个长达十年的低迷阶段的尽头。对很多独立艺术家来说,这是最沮丧的时刻。宋庄这个艺术家栖息地正在被多重外力撞击、瓦解。拆迁、租金上涨、商业化、以及经济衰退和横扫全球的疫情,打击了原本就渺茫的希望。接受失败,并在失败中继续,已然是一种奇特而真实的生活

桃花这种传统文化符号,是美丽和长情的象征,周春芽的桃花是艳若溃烂,陈牧春的桃花是灰飞烟灭。艺术家以当代的情境诘问传统,从层层坚硬的外壳中,探求此在的真实。在陈牧春的笔触里,美丽的事物并没有变得可憎,它们在时空中失去轮廓、失去份量、失去物质性,最后成为不确定,可怀疑,情绪是唯一真实可辨之物。似乎整个朦胧的物质世界,都成为神经末梢的闪亮和暗淡。繁荣到衰败的更迭,青春到死亡的过渡,犹如柴可夫斯基的交响乐一样的悲怆。她的笔触就像是骤雨,急于清洗这个正在建构的场景。在急剧变化的世界里,清醒和意志让位于晕眩和迷失,已成这代人的

"随着时光流逝,我慢慢地明白了,只有存在的东西才会消失,不管是城市、爱情,还是父母。"(卡尔维诺《看不见的城市》)她曾经在何多苓的画面中感受到的那份浓郁的怅惘,却长久地留驻下来了。灰色的画面中有一种透明性,吸引人向前走去,但它是一幢流动的墙,它揭示了存在的局限,也揭示了存在,它将成为一份对绝望的补偿。与唯美风格的决裂,对艺术语言的检视,陈牧春在用陌生的语言,讲述这个时代的经验。新工作室向阳的窗口下,一盆白色满天星扇形散开,一盆鲜绿的铁线蕨散发着瀑布般的枝条,两盆小花静静展示着令人惊奇的完美。 陈牧春得到了一份安宁,她全神贯注,背向美好忧伤的世界,在画面上写下万千笔触的灰色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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