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西绘画交融的背景下，中国的画家试图通过借用西方油画的材料和技法去“融汇中西”，即所谓的“油画民族化”。当然，这个不是我们今天要讨论的重点。但是，在这一指导思想下，有一批默默追寻的画家们。我们不能说他们追寻的是错误的东西，但至少在我看来，中西绘画的融合不是简单的西方绘画材料和技法运用到中国题材上，也不是用中国的宣纸和水墨去追求西方绘画语言等。东西方绘画都是艺术家为了表现自然、表现生活、表达人性的描绘方式，只不过在东西方两种不完全相同的哲学思想、观念意识以及思维方式的指导下，形成了两套不完全相同的艺术语言体系。这两大类体系并不是靠两三百年中西绘画的交流所能融合或人为撮合的。所以说，我们要在二者之间找到一个平衡，或者说是一座桥梁。那么，我想能够使二者意境相通、韵味相投、节拍相合的表达方式，无疑是最为适合的一种。

         王国维先生曾在 《人间词话》中总结道：“凡一代又一代之文学。楚之骚、汉之赋、六代之骈语、唐之诗、宋之曲、元之词，皆‘一代之文学’，而后世莫能继焉者也。”我想，“一代之绘画”也一定是每一个画家穷其一生所追求的目标。作为一个多年以绘画表其心迹的画家，曹跃由于其科班出生的背景，其绘画的形式语言表达、材料运用等方面都是存在于西方绘画体系之中的，但其意韵表达无疑成为了他于东西方文化语境中个体画家个性追求的切入点，或者说是平衡点。曹跃善于运用宣纸彩墨及其他综合材料挥洒自己的情怀，从十几年前《飘过的云》、《向日葵》到近几年《古典构图系列》、《中原文化系列》等，无论是获奖或者是被国内外美术机构收藏，都是对于他一路探索、苦心经营的肯定和认同。但是，曹跃并没有停下其在当代艺术的语境中探索中国文化内涵的脚步。面对老祖宗遗留下来的优秀文化传统，每一个中国画家都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如何学习与运用这些文化遗产，不是照搬照抄某些元素、某些技巧，亦或是某些欺世盗名的乱用和套用，而是要在传统文化的内涵中去挖掘，拮取精华，浓缩和提炼出能够表达内在自我的精神和气质的绘画语言和表达元素。曹跃正是这样确立起自己关照中国传统文化的立场，表呈个人内心从未割舍的中国情结。

    曹跃的画面描绘了他所要表达的韵律与节奏：时而明快，时而深沉；时而紧迫，时而悠缓；时而激荡，时而绵长，恰如中国的宋词、元曲在格律、韵味、意境的营造和表达上让人如痴如醉，为之倾倒。“念秦楼、也拟人归，应翦菖浦自酌”（宋吴文英《澡兰香》），“莫不能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宋李清照《醉花阴》），“酒杯深、故人心，相逢且莫推辞饮”（元马致远《拨不断》）。且看这三首词曲，均是以景触情，感人至深。在曹跃的作品中，通过块面的处理和重新拼接，在几何结构中达到与其精神世界的谐和呼应，在一种看似凌乱的思绪的跳动与碰撞中，表达的是无法割舍的中国艺术家的情怀,以及作为中国知识分子群体一员的画家在当代背景下的文化追问。再

看其作品中偏冷偏灰的色调，给人一种凄婉、冷艳的荒芜，这与宋词中的哀婉与惆怅是如此的相吻，与元曲中的绵长与悠远也是如此的相合，这是画家与生俱来的中国诗意气质的自然外化。

     《澡兰香》是宋代的词牌名，用来规范宋词的格律与节奏。曹跃的《澡兰香—歆、明、雨、风》系列作品统一运用的是一种画面的分解与构成，画面描绘了孤鸟相望、残损俑像、折枝梅花、假山碎石这些意象，辅以非常中国的粉绿与红褐色调，给人以优雅、沉抑、难以言说的感觉，让我们感到画家试图是通过这些对象去祭奠些什么、怀念些什么，这不由得让我想起了宋吴文英的名作《澡兰香》：“盘丝系腕，巧篆垂簪，玉隐绀纱睡觉。银瓶露井，彩箑云窗，往事少年依约。为当时,曾写榴裙，伤心红绡褪萼。黍梦光阴渐老，汀洲烟箬。莫唱江南古调,怨抑难招,楚江沈魄。薰风燕乳，暗雨梅黄，午镜澡兰帘幕.念秦楼、也拟人归，应翦菖浦自酌.但怅望、一屡新蟾，随人天角。”这首词写于端午时节，以端午节的天气和习俗为线索贯穿始终，从内容上看是诗人思念一位能歌善舞的歌姬，最终表达的是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思乡之情。词调委婉，语句清幽，情真意切，曹跃近期的这些作品无疑也流淌着这些诗意的特质。

       看曹跃的画面，严谨规整中随意，明晰中含蓄，一物一景、一笔一色、大胆下笔的色块以及毫无界限的景物组合，就像是一位诗人徘徊在河边，抬头观天象，低头赏清潭，不由得激起阵阵情怀。不管曹跃画中此情此景何所指，但是，他的确是在画面中找到了表述的语汇与路径。

    此外，曹跃的《醉花阴》、《落梅风》、《拨不断》、《石州慢》、《清平乐》等系列作品莫不如此，或以线、或以面，或以符号去拼接和重组，在四方的布局中你找不到中心、找不到原点，但是你却能被画面的整体所吸引，渐渐被打动，这也许就是与画境的相融吧。

    看了曹跃的以宋词元曲命名的中国情结系列作品，我似乎可以隐约感到画家内心尘封依旧的梦，那是一场被传统文化所浸染的梦，一场自我诗情画意融合的梦。诗般的笔触画就自我的“私画”，这是一个真正有自我，有个性的画家的真实表达。今天，曹跃以这种构成方式和表达元素形成画家个体风格还需继续深入，为了这种深入，继续研究、借鉴西方绘画传统我想也未尝不可，只要他能始终保持着一个中国画家诗意的敏感。中国画家在学习西方的道路上总是容易被西方的语汇体系所禁锢，任何能有自己的表达欲望的尝试都是值得肯定的。更何况曹跃已经找到了一位中国画家情感诉求和表达的方式，难道我们不该关注他吗？至少我会一直关注下去，期待他有更精彩的作品来打动你我。

                                    朱亮亮   博士

                                  《中国美术研究》主编

                                   庚寅仲秋深夜写于沪上紫草轩 

                                     本文发表于《亚洲艺术》第十五期   2014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