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仰之间的寂静与纯净

                         ——解析翟建群黄土系列作品的精神指向

                                                    作者：李犁

    我收到翟建群黄土地系列美术作品的两个邮件，第一个邮件里的作品凝重低沉，犹如雷电之前的天空；另一个邮件里的作品灰中有鲜，虽然依旧低沉，但板结中却有了舒展和恬适。我不知道是电脑显示的效果，还是翟建群不同时期的作品。总之，我把这种变化看做是翟建群艺术创作的情节推进，同时也是他思想和心灵在攀升和拔节，他在用理想来调剂着现实，在沉重冷酷的面孔中揉进一丝温暖和笑靥，好似在阴云密布的天空挤出一缕乍现的阳光。这微小的浪漫对于艺术家来说，是巨大的人文关怀，是在悲悯情怀的基础上，浇筑进了救赎和大爱。

    所以，初读翟建群的黄土地系列作品（第一个邮件中的作品），你会感到情感在凝结，像越攥越紧的拳头，进而像钝器一样很沉重地砸在心上。这钝器就是画家的责任关怀与担当。显然翟建群是一个严肃的现实主义画家，相对于充斥艺术界的趣味性和无厘头，翟建群多了一份英雄主义的深邃豪迈和悲壮，这也让他成为一个有境界的画家，成为这个时代少有的清醒和自省的画家。因为他的目光越过了个人的浅吟与闲愁，把热忱和热血投向这个民族和苍茫的大地。这也标志着他将成为一个大视野大胸怀的艺术家。所以看他的作品，你的内心会不时地颤动，用一个诗人的话来形容就是：苍茫中有一种疼痛穿骨而来。这疼痛是黄土地的历史，是中国的命运，是艺术家的忧患与良心。

    所有这些，让翟建群成为一个正面出击的画家，就是说他在创作上他不投机取巧，靠的是真实力和硬功夫，像《射雕英雄传》中的郭靖，看似笨拙，耗时耗力，但却体现了真本事真感情。王国维就说过，只有真感情真风景才可称之为真境界大境界。在翟建群的内心里堆积了太多的情感太多的洪流，他要把它们全部地倾注出来，全部地化作纸上的风景，并凝聚成黄土地的灵魂。这激情喷射在画纸上就是满满的彩和墨，不仅整张纸满了，就是局部都是满满的，点线之间且密不透风。甚至有点不像中国画了，大朵大朵的油彩堆积像一垛垛木柴和金谷，不小心就以为是一幅幅油画。但这样饱满的画面凸显出黄土地的命运，我似乎听到了那苍凉而豪迈的黄土民歌。这一切让我们从中读出画家的真诚和深情。翟建群是把他的感情倾注给笔下的每一捧土每一块石头，不论是爱还是痛都是那么淋漓，那么恒久地摇撼着我们的心和灵魂。

    同时，这也说明翟建群就是一个对艺术痴迷并不断磨砺的赤子。他用黄土地为民族和时代把脉，同时用他超拔的灵魂和对线条与色彩的准确拿捏，创造了宏大而又绝尘的艺术意境。在这些冷静甚至冷酷的画面感召下，我们的精神开始复苏并清醒，我们开始跟随他重温热泪，抚摸良知；开始沐浴艺术超然的光芒，并把自己的灵魂推向那黄色的圣地。 

阅读这些黄土系列，我的脑中总是浮现出屈原独自徘徊在江边的形象。他吸进浊气、吐出骨气的背影在红尘中就像一个醒目的雨点，清澈、高贵而孤傲。翟建群在他的黄土地系列作品中就为自己塑造了这样一个孤独的沉思者的形象，他是在是向历史沉思，向大自然沉思，向天向人向我们的精神之高原沉思。在一个几乎不需要思想的时代画家在继续思想，在一个几近放弃责任的时代翟建群在为自身之外的生存环境忧虑，在一个信仰模糊的时代艺术家坚定不移地探究着真理和人类生存的价值和意义。所有这些构成了翟建群独行者和前行者的形象。

    翟建群的孤独来自于他自己内心的压迫，来自于他对这片土地的深情大爱，来自于他自己甘愿沉重的献身精神。所以翟建群的孤独是因为清醒，而清醒让他沉静，沉静又让他坚定，让他视野开阔，让他拒绝所有的诱惑，目不旁视地专注他的思考，专注他的至爱和至痛。这是他面对世界和艺术的方式。

    而他静思的姿势是俯视的，思想的触须深深地扎进现实，扎进黄土地，扎进中国的苍茫时分。所以我们看到的黄土地都是沉寂甚至死寂的，寂静地让人发冷。这种冷寂把画面涂抹得肃穆庄严，苍茫又苍凉。而这一切的背后是画家的悲悯情怀和为之寻找救赎的理想主义在闪耀。

    一个艺术家的创作有时就像一部好莱坞大片，前半截沉闷压抑，后半部就会出现激烈和震荡。不知道是翟建群无意识的思想在自动升华，还是主观有意所为，在他另一些黄土地系列中不再是整个画面堆满了各种各样的黄土，而是在类似悬崖绝壁的山涧、山巅、山坡下面多了树荫、屋舍、动物和人，而且高原本身的形状也发生了变化，或者耸立或者千姿百态。随着色彩的醒目，还有千仞绝壁中突然地乍开，裂缝中闪烁的人影和屋舍，整个画面似乎摇晃起来，充满动感并生动鲜活。像乱石穿空中长出的嫩芽，也像一道闪电划过天穹，让人眼前一亮，也让人内心荡漾起一种柔情，整个画面也笼罩着温和亲切又新奇的气息。

    前面的静相比，后面这些黄土系列作品的基调是净。我把这种“净”理解成画家审美的至高点，因为净是画家心灵的投影，象征他精神的圣地。那几乎没被污染的像白雪和婴儿一样的景致，其实就是人性的源头，黄土高原的灵魂。这一切构成了他理解的时间、空间、思想、记忆、心灵和梦想的制高点，我们可以把这看做画家理想的终极之地和艺术的极至之美。

    这时翟建群对待纯净的姿势是仰视的，审美的方向是向上的，是神性的，是敬畏的，是一尘不染的。它让艺术从现实的泥沼中超拔出来，飞升起来。我们可以具体把这净土看做陶渊明的桃花源，亦或是亚当和夏娃的伊甸园。这黄土之巅，就是人类的精神之巅，它象征纯净和崇高，有了它，我们的精神就不再苍茫，我们的艺术和人类就找到了路标和方向。它高它险，预示着走向精神高地的艰难和遥远，也预示着追求高尚纯净的精神之旅就是练狱之旅，必须具有古代“逐日”精神的绝决和凛然，也必须有西方“圣徒”那永不打弯的信念。因此，这黄土系列作品就有了宗教般的意义。而所有的艺术都是皈依之旅，那么画家绘画的目的，就是呼唤人文的觉醒更呼唤人文的清醒，最终把把人还给人，把世界还给世界。

    需要强调的是，到这里，画家面对现实的疼痛感开始减少，艺术的审美逐渐代替了情绪的起伏，仿佛一个抒情的歌手在吟唱，虽然依然低沉，但他开始有意识地歌唱梦想与花朵。人在理想和美面前，都会变得温情而敬畏，画家本来就是美的使者，黄土高原就是他心灵的秩序在排列。只是此时的黄土并非彼时黄土，此时的黄土系列已经被画家的心灵和爱烧红改变并重新塑造。正因如此，用美用艺术来拯救世界救赎灵魂就是画家给世界开出的药方。 

    所以我们该这样总结，翟建群属于这样一种画家，随着自主意识地觉醒，他们自觉地把自己融入到他所生存的土地和更辽远的时空，他们作品中的爱与怨、冷漠与温情都是属于他所生长的时代而和个人无关。这种特殊的心理特质决定了他们的道德水准，决定了他们的作品不是个人生命的分泌物，而是整个时代乃至于人类发展所发出的声音和交响！翟建群经过早期的单纯和热情，以及激情四溅和焦虑急切，到黄土地系列呈现出一个从容自省和深邃沉静的辽阔境界。这标志着翟建群成功的从一个清亮明晰的画家成为了博大深沉、不懈追问和探究生命和人类生存状况及意义的智者和醒者。在对黄土高原的俯仰之间，渗透了他对人类同情与关切以及悲悯情结和救赎意识，并用寂静和纯净把这种情怀推向极致。这是翟建群的精神实质，也是他绘画的价值和全部意义。

                                        2013年4月10日凌晨三点于北京